
【柳岸.曾经】查窃电(散文) ——我的电工履历之三
电是商品,它和其他的东西一样,是需要用货币交换的,这是农电局不断地向电工及广大用户宣讲的理念。但是,这个无影无形丢与不丢老百姓根本看不出来的特殊商品,就像稻田地里流淌不断的河水似的,谁都觉得白淘两挑水不能算偷。电工是管电的,虽然有的自身也不干净利索,但是你总不能任别人也随便偷,都丢光了吧?所以,查窃电是管电人的一项常抓不懈而又艰难惹事的工作。在查窃电的过程中,电工与用户之间肯定都是不愉快的,我们的人挨打被讹的事也常有发生。谁都不愿意查电,但是不查还不行。
我当了多年的“二次发行专责人”,维护电价平稳电量不丢是我的职责。所谓“二次发行”,就是农电局把从电网趸售来的电量,第一步依据各变压器的总表电量向各台区核算电费,称一次发行;台区总表的电费再依据台区内的各个用户的分表电量向各户核算征收,称二次发行。哪个台区的电量丢失,那么哪个台区内的用户的电费电价就会受影响,因为在执行所谓“综合电价”(即固定电价)以前,“二次电价”是浮动的。各台区之间电价不一样,每个台区的各月电价也不一样,我就把这种电价权且称为“实勾电价”吧。为了降低电价,就得加强管理。上边给我们这些包片电工定了责任制,超过了合理损失率的那部分谁丢谁赔。因此电工实在归不上数了也会主动查窃电。上边同时又规定:电工抓了窃电的,不准私自处理,必须交到“所里”。“所里”每接到这类没多大油水却很烫手的“山芋蛋”,就推给“二次专责人”去处理。
“二次发行专责人”是业内职称,对外称“会计”。多少年来,有多少人对我在农电所当会计羡慕不已,以为这差事往办公室里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清闲自在又不得罪人缺钱花了随时还能贪污两个简直牛到了极点,而我自己却觉得有时候干的活与刑警队的前勤警察差不多少。其中滋味,唉!
1991年秋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举报:叽叽屯的季宇有窃电嫌疑。我当晚骑着车子去了他家。远远就看见他家的院子一片通亮,走进一看,房檐雨搭灯开着,并没有人干活。啥也没干白耗电,不会是忘了关灯了吧?瞅了一下外面的线路,没啥问题。先不惊动他,第二天晚上一看仍旧。我查了一下账,一连几个月他家只有一度电量。我向所长汇报了情况,所长安排了四个人,由我领着去查他。
窃电大体可分为三种方法:一是在公共线路上挂线。这种方式都是临时的,多用于电焊或抽水,挂与撤都方便,甚至让你抓不住现行。二是摘掉电表的内部连片,使电表停转。但是摘片必须打开电表的接线端盖,端盖上有铅封印,一动铅封便可认定是窃电行为。所以这个方法后来被高手改进。将一段金属丝照表尾插线孔的距离弯成一个U形,用时用钳子夹着,不用动铅封和表盖就可插到表尾的第一和第二孔内,使电表停转;U形丝拴着一根细绳,轻轻一拉,就会掉下来,随后进屋你都拿不住他。逼得管电人最终把电表从室内全部挪到了电杆顶上。三是绕表接线。这个招也是电表装在屋内的时候使的。绕线都很隐秘,不细看发现不了。后两种属于长期窃电行为。季宇用的就是第三招。
叽叽屯三趟街。我们一行五人兵分三路,象征性地挨家走。他们俩人一伙,剩我一个,并且将季宇住的那趟街留给了我。重头戏在我这,我一个人拿住了也不好弄,没有办法,我叫上了他们队的队长跟着我走。
季宇新盖的砖房,人住东屋,电源在西屋。西屋是空屋,墙壁没抹,露着砖,屋顶没吊棚,房架上担着几根木杆,杆上放着杂物。装有电表电闸和漏电器的木板配电盘钉在大山墙角,电闸和漏电器都没有合上,我开了一下灯,不亮。屋里有一根长木杆,头上还钉着一根钉子,就像我们常用的绝缘拉杆一样。我用它推上闸,灯就亮了,没发现异常。走出屋来,我就想:电闸的位置那么高,你又没修理什么,干吗停着电呢?那根“拉杆”好像就是经常用来拉闸合闸的。
幸好那天季宇没在家。房外大山墙根躺着一个梯子。我把梯子搬到屋来,上了四磴,才靠近了配电盘。靠近了才发现漏电器的进线并没接上,只是紧挨着进线孔,是刻意做出的已经连通的外形。我把进线接上,推上开关,漏电器的按钮立刻跳了下来,并且不让复位,这说明线路漏电。我起开了钉得挺牢固的配电盘,后面的线路完好没动,没有窃电痕迹。
我下了梯子,季宇媳妇紧跟在我的身后,不断地让我到东屋去坐。我一声不吭,仔细地观察房架上的线路布局以及屋里的一切。我发现房架上的杂物中有一根电线,就像没有盘好的闲线很随便地抛上去一样。我试着用“拉杆”动了一下,线很长,在杂物里压着。而那堆杂物恰巧挡住了一小段房架上的线路。山墙高处钉着一根大钉子。我把电线往钉子上一碰,闪出了火花──这火花一闪,使我立即想起了中学时代学过的一篇课文《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中的案件破获过程以及文中的一句话(其实这句话很普通)──“秘密被发现了”。
钉子上怎么会有电呢?我再次蹬上梯子,靠近那颗钉子。原来那颗钉子缠着一根电线,电线深深地镶嵌在墙缝里。这根电线在穿墙管里面与进屋的电源线汇合连接。穿墙管挤在墙里,谁也动不了,进户线从穿墙管里出来就紧连着配电盘,也没有多大余头。如果不把线从管里拽出来,是发现不了破绽的。估计垒墙的时候就打好了埋伏,在安电过程中偷空接好。在我破获的案例中,这是绕表接电中最高明的杰作。
事情败露,季宇不但不老实认错,反倒在我的办公室里咆哮,还敲了几下桌子,非让我把举报他的人说出来。那架势,哪是上农电所来接受处理的,倒像是来处理我的。
我教训了他一番之后说:你想知道谁举报你的吗,告诉你,没人举报,是我偶然发现的。他立着眼睛说:你偶然发现的?根本不可能。我媳妇说了:你在我家看得可细了,而到别家都是一走而过。就是奔我家来的,这不是有人告密吗?我笑了,说:那天确实是针对你家去的,但是没人举报你,你也不要猜这个恨那个的。前两天晚上我从南泉村回来路过你们屯,发现你点着门灯啥活也没干。用电不心疼,必是有问题。我就连去了两个晚上观察,结果你都是这样点着。我查了一下你的电费账,一连几个月你都是只有一度电。就这么简单,是你自己把自己的行为暴露了。你怪谁?季宇听完,立刻就蔫了。
我又说:我查你,就像警察抓人一样,我们就是干这个活的。其实我都不怎么熟悉你,哪来的个人恩怨?退一步说,即使有人举报你,你也不能怨恨人家。你以为你偷的是公家的电举报人多管闲事吗,你是偷你们屯全体老百姓的电呢。总表电费除以各户的分表电量合计,就是你们当月的电价,这就和咱们生产队的工分值一样,勾多少算多少。我们处理你的钱也不装在农电所的兜子里,更不是揣在我的兜里,而是算你的使用电量,打到下月的电费账里,让你们屯的各家各户减轻一点负担。你如果接受处理,我就给你留点面子,因为你们屯的人还不知道你犯事;如果不接受,就到你们屯开会或者给你报到局里。你看怎么办好?还有啥话说?
刚才还挺骄横的季宇这时候说:我服你了,高抬贵手吧。我说:我会综合你们台区的情况考虑的。但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最后还要经过所长拍板。既然你也给了我面子,只希望等你见到票子的时候不要心疼胆疼地又要耍赖就行了。季宇连连承诺。
虽然这工夫他老实了,我还要履行“程序”,让他在我的处理通知书上签了字。最后的结果是事情处理得既顺利又完满,叽叽屯的用电秩序此后明显地好转了,我也为自己打的这场漂亮仗自豪了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