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蹲在地边，手里捏着一个从土里刨出来的土豆，土豆很大，有半斤重，可上面长满了白斑点。刘老汉左看右看，看着这些白斑点闹心极了，这些雨水怎么了，就跟坝上人作对。白露过后了还不停地下，淅淅沥沥天天下雨，地里积满了水，哪能不泡烂呢？土豆本来长势很好，眼看就快收获了，被雨水这么泡着，终于发了霉，生了病菌。生了病菌的土豆无法储存，也卖不掉，人吃了还容易得病。这不就等于白种了吗？
　　 这烦人的雨水又哩哩啦啦下起来，刘老汉穿着一件厚重的破夹袄，被风吹日晒早就褪了色，看不出是黑色还是灰色？不过防雨。下得雨点小，根本打不透。再说了，他也不怕雨，雨下得小，农民不会跑雨，还在地里继续干活。全当给自己冲个凉降个温，还能洗洗自己的灰头土脸和两只泥爪子。
　　 刘老汉的双手黢黑的密实，粗糙的大手充满了裂纹，裂纹里充实着泥土，洗不掉，也懒得洗，根本看不出皮肤的原样。这样的泥手总是在地里不停抓挖，粗壮硬实的可以当木叉、铁叉用，他刚才就是从土里用手剖出了一颗土豆。土豆地到收获的时候就裂开了地纹，地下的土豆越大越多，裂纹就越长越深，起土豆就轻松多了，铁锹插到土里轻松掀起一大窝土豆。农民起土豆时，讲究完整利索不刺烂，揍根掀起一个不落。看到四撒开来黄黄白白的大土豆，那是满心的欢喜。就像是自己滚滚蛋蛋的幼儿，也像是满地的金宝，那喜眉笑眼的样子，甭提多诱人了。
　　 起土豆的时候都是老秋了，这时雨水也少了，总是会遇到秋高气爽的干燥天，土地被晒得热烘烘的，土豆秧也干死了。一锨起来，地面上都是白花花的土豆，土豆干爽漂亮，不裹土腥，看着让人喜爱，也好拾捡，更容易储存。那时全家老小都出动，大人干大活，小孩儿干小活，小孩提筐倒篮，抱拣干秧，拿着个尼龙袋在后边儿捡丢掉的，在坑坑洼洼的土豆地里，不停地杵倒起来，弯腰蹶臀，跟在大人的后边干活起哄耍赖吃干粮，一刻不闲着。
　　 如今起土豆用机器，刘老汉已经雇了两年机器了，大机器轰隆隆开进地里，很快就把土豆全部抛出地面。地里一宽垄一宽垄白花花的土豆摆在眼前，刘老汉看着欣喜，工人们看着发愁，啥时候能捡完呢？从一头捡到另一头需要一个小时，尼龙袋捆在腰上，弯着腰，低着头，一直捡，两只手快速拾捡，像机器手一样，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第一遍捡最大个的完好的土豆，后面跟着一批人捡小一点的，分别装袋，用不同颜色标注，因为他们的售价不同。最后剩下小的坏的，可以处理贱卖，或者弃之不取。
　　 刘老汉蹲在地头想着心事，如今起土豆速度快多了，再不像以前成天半夜地受累，以前种上个十多亩就要起半个月，没明没夜地干，把人累得脱层皮。如今是好了，用大机器省人力，省时间，只愁怅销售。多雇上工人，一天就起几十亩，而且可以快速装车储存。大部分还是放到了冬储窖里，等待冬天或春天销售，也是等待好价钱再出手，那时南方人就来了，成批地购买。这就要费许多道工序，存储，冷藏，取储，拣撒。农民和地老板挣钱确实不易，很辛苦，很费心，也还得看运气。
　　 今年雨水太糜烂，冬储窖里储满了水，抽水机前些时就开始抽水了，每个窖里抽两天，水真是充沛呀，不知从何而来，满满一窖水，这样储存的土豆还能不烂？花钱抽水，老汉心里苦唧唧，就像这烂土窖一样，全是苦水，脏水。到了老秋里哪里需要水呀？越干燥越好，不论是蔬菜庄稼还是土豆，被火辣的太阳晒好了，储存起来才耐久不烂。
　　 刘老汉前几年种的地少，就是自家的那十几亩，够自己刨撒就行。可是儿子非要学地老板，包了二百多亩，都是大机器作业，单单工钱，包括播种锄草起土豆运送的机器费用，就需要一万多，还有人工、籽种、化肥、农药、自家的机器、油钱，花得海了去了。到头来价格下滑，甚至根本卖不掉，没挣着钱，连包地款都给不起。辛苦一年，俩手抓瞎，刘老汉愁得睡不着，吃不下，这年成来了真是要命，死的心都有。
　　 虽说是现在种地不全靠天吃饭，可是老天一直下雨或下冰雹，土豆霉烂，庄稼被冰雹打在地里，这不是老天在作怪吗？能有什么办法？还是靠天。刘老汉不信什么高科技，也不推崇大机器作业，就喜欢自种自吃，种自己要吃的庄稼蔬菜土豆，把余下的储存起来或卖掉一部分，根本不用雇人，不用花机器钱，多好呀！那就拉不下饥荒，不用这样发愁。刘老汉的想法我赞同，我就喜欢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田园风光，干嘛要用大机器作业呀？一种几千亩的土豆，几千亩的蔬菜，卖不掉可咋整？每年夏秋季地里到处是卖不掉不要的菜。一到秋天，我们总是开着车到地里拉白菜，生菜，菜花，莴笋，什么季节拉什么菜，没人要，没人管。浪费太严重了，而且抽取地下水，污染地下水，人们越种越穷，真正发财的人不多，农民们每年靠吃补贴过日子。
　　 刘老汉说，什么高科技，就是发明了点儿农药，化肥，把土地都污染了，板结了。以前种的少起的少，正够吃。吃得还健康，不生病，如今挣点儿钱还不够看病。而且家家垃圾荒，越种越发愁。听着这样的话，我深有同感，高科技是把双刃剑，科技越发达，人类走向灭亡的终点越接近。
　　 我以前喜欢到地里挖土豆，用铁锹去人家起过土豆的地里，一锹一锹地挖，虽然很费力，但算不准哪一锹就突然扬出一颗土豆，白花花耀眼地亮，像一个金元宝或银蛋蛋，赶紧扑过去捡起来，爱不释手，放到筐里还要端详几眼。挖出来的散土豆有大有小，有好有坏，可个个喜爱，不舍丢弃。回家后大的储存起来做菜用，小的一锅焖了做山药莜面鱼，那可是自己的劳动成果，非常珍惜。尤其是那个劳动过程，真是趣味无穷，特有魅力，特有感受。
　　 如今回了老家，总是被人一袋儿一袋儿地给，人家的标准编织袋，连袋口都是统一缝绾，拿出来的土豆大小一致，光滑溜圆，是准备外卖的。除了吃，一点儿其他的感觉都没有，没有回味，没有情感，没有成就。可亲戚们不让我刨，说是丢不起那人。好像我们都舍不得给你点儿土豆，你一颗一颗去地里刨，你一家子能吃多少，可劲儿拉，要几袋给几袋儿。一袋儿十几块钱，能吃穷我们吗？我听了他们的话无语，心里想以后再不到你们地里挖，郊区四周到处都有土豆地，哪儿不能找呀？我喜欢劳动的过程，喜欢回忆过去的生活，喜欢自己一颗一颗刨土豆的那种意趣。哎，这样美好的体验都被你们剥夺了，还美其名曰体谅我，照顾我。
　　 我喜欢回农村，回农村总有许多观感，和劳动的人们拉家常，就有不一样的体会，许多生动的收获。而且喜欢去农村地里转，收获满满，这不又拉了半车土豆葫芦圆白菜。他们挣钱不挣钱，我们倒非常实惠，吃菜不愁。内心还是有点儿愧疚和疑惑，我们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吧？（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