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不久，我回到老家，不经意间在我曾经用过的旧衣柜里，看到了我上小学时背的粗布书包，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用手一摸，它好似一段睡着的旧时光，一触即醒，瞬间将我拉回到了那个地处穷乡僻壤，背着书包，追着炊烟奔跑上学的少年年代。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夏天的傍晚，吃过夜饭，妈妈借着明亮月光在院子里洗衣服，爸爸在一旁帮忙晾晒。妈妈边洗边说，一转眼，幺儿要上学了，还没给他准备书包呢。爸爸回答说，还早呢，过几天，我把家里那两只鸡背去卖了，给他买一个吧。话音未落，妈妈瞪了他一眼说，亏你想得出，那鸡正下着蛋呢，哪舍得拿去卖嘛。算了，家里做衣服时还余下一些边角料，我给他缝一个，能装书就行。
　　 听妈妈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那天快吃早饭时，正在炒菜的二姐喊我去厨房端菜，我拿着从二哥书包里翻出的《西游记》小画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就没理她。二姐火了，一下子冲过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过小画书，狠狠摔在地上，还说我又不识字，拿本书装模作样干啥，随后还打了我屁股几下，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爸爸走过来，不由分说，狠狠训了二姐一通。二姐叽咕着说：“哼，太偏心。真是皇帝爱长子，百性爱幺儿。”想到这里，我就大声说，那天二姐不是说你们喜爱幺儿吗？为啥二哥上学背的是印有红色五角星的帆布书包，却不给我买一个，这不公平嘛。
　　 妈妈历来脾气火暴，性格急躁，我话还没说完，就大声对我说，我看你这孩子想得挺多，真是人小鬼大。你二哥上小学时，用的是你二姐上学用过的旧布包。对了，那还是你大姐以前上学用的。你二姐上学又接着用，后来衬了几块补丁，你二哥又用。当时你二哥背着它上学，同学们还笑话他呢，可他从没给家里提出要买书包的要求。他上初中了，才给他买一个新书包，你要是用心读书，将来考上初中了，我也给你买一个。
　　 听妈妈这样说，我哪敢吭声。开学前一晚，妈妈把我叫到木桌边，抱来七零八碎的一些布角放在桌上，让我挑喜欢的颜色。我用手指了指那块蓝色的粗布。妈妈笑着点了一下头，随即用剪刀在布上裁出利落的线条，然后把顶针套在中指上，将针穿好线后，在头皮上蹭两下，开始一针一线缝书包。她边缝边对我说：“我多缝两道线，让你背着结实点。”第二天清晨，这只崭新的粗布书包就躺在了我枕边的木柜上。我拿起一看，为了能让我装吃的东西，细心的妈妈还在书包内壁给我缝制了一个小暗包。
　　 开学第一天，我背着妈妈缝制的书包，爸爸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从家里到学校有十四五公里远，全是山路，崎岖坎坷，行走艰难。可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都能吃苦，每天背着书包，早上迎着初升的朝阳上学，下午又踏着夕阳的余辉回家，来来回回行走在弯弯曲曲的上学路上，一串串欢快的笑声在山间久久回荡。
　　
　　 二
　　 刚上学时，因我人小不懂事，曾闹出了与书包相关的不少趣事，至今想起，仍忍俊不禁。记得没上学时，我就喜欢逗家里喂养的小鸡雏、小鸭子、小猫玩，还时不时把自己吃的东西和它们一起“分享”。上学后，仍旧习不改。有一天，我见家里孵出不久的几只小鸡雏，浑身裹着鹅黄色的绒毛，像团蓬松的小绒球，挪步时一摇一摆，跌倒在干草上，不气馁，爬起来又接着走，甚是可爱。尤其是有一只个头比其它小鸡雏要大一些，颈上长有一团白色绒毛，头时常扬得高高的，总是跑在前面，就像一个“领头者”的小鸡雏，更让人喜欢。
　　 上学时，我用一个小纸盒把那只长有白毛的小鸡雏装着，怕它跑，又用小绳拴着它的翅膀，悄悄放在书包里，背着它去上学。上课时，小鸡雏在包里憋得难受，“叽叽”叫着，一下子跑了出来，同桌的王英飞看到后，吓得大叫，同学们一下子围了过来。当时，正在上课的马丽雯老师见状，走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把鸡收走了。下午放学时，马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把小鸡雏还给我，并和颜悦色对我说，这是学校，今后不准把小动物带到学校来。
　　 更让人尴尬的是，回家路上，小鸡雏在书包里拉屎了，把书本弄脏了，整个书包臭烘烘的。回家后，我赶快把书和书包里的鸡屎擦拭干净，把鸡放了回去。晚上吃夜饭时，妈妈说她早上撒粮给小鸡雏，发现长有白毛的那只不在了，找了好久都没找着，估摸是被猫抓走了。我赶忙说，刚才我看了，还在呀。妈妈一看，果然在，她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但没说什么。几天后，寨里和我同班的吴狗狗给妈妈说了我带鸡到学校的事。妈妈回家后，狠狠训斥了我一通。
　　 又一次，我和几个同学走在放学回家路上，看到路边水田里有泥鳅，就把书包放在田埂上，挽着裤脚到田里捉泥鳅。我捉到一条后，就把它放在张小明书包里，心想和他闹着玩。那料这家伙看到后，一下子跑过来，把我书包摔在田里，还使劲踩了两脚。这下完了，书包和书全湿了，且浮上了泥巴。我一气之下，和他打了起来，幸好被田边干活的一位大人看见，把我俩拉开。回家后，性格温和的爸爸见我全身泥浆，书包上满是湿湿的泥土，赶忙让我把衣服先换了，又帮我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轻轻擦去泥巴晾着，随后又把书包洗干净。
　　 随后，爸爸问了和我在一起的同学，知道事情原由后，对我说，这事是你有错在前。幸好你妈妈今天吃酒去了，要不然依你妈妈那暴脾气，没你好果子吃。爸爸又耐心对我说，书包是学生必备的学习用具，非常重要，要像农民保护锄头、工人保护工具、军人保护枪支一样，把它保护好。你看，你把别人的书和书包弄脏了，自己的又弄成这样。这不是一个乖孩子应做的事，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要再干傻事。我点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今后决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三
　　 别看我的书包简单朴素，可它却是我最靠得住的“大管家”。除了把我的课本、作业本，还有铅笔、橡皮擦等管好外，里边的小包一点也没闲着，上学时装着妈妈给我烤的米饭团、红薯或煮的鸡蛋，有时还有在乡里上班的大哥给我买的水果糖、饼干什么的，要是饿了，就在课间或午饭时间，摸出来吃上一口，香味浓郁，吸引其他同学直咂嘴。不过，也因此惹来了不少“祸事”。
　　 有一天，同班同学强建伟见我吃着米饭团，走过来让我拿点给他吃。我想起前几天他上课，不认真听讲，用手在桌箱里偷偷拆三尖角，被我发现，随后告诉老师。他被老师批评后，对我心怀不满。放学时，他走在我后面，用手蒙着我的眼，让别的同学悄悄打我，这事我一直记着呢。心想要吃我的东西，门都没有。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拿着东西边吃边走开了。
　　 谁知这家伙怀恨在心，第二天上学，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死麻雀，用纸包着，中午趁我出去玩时，悄悄放进我的书包里。我回来拿东西吃时，发现书包里的米饭团旁有一只死麻雀，我立马拿着物证去向老师报告。老师问我是谁干的？我一想，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强建伟干的。果然，老师把那家伙叫去一问，他开始支支吾吾，后来“全招了”。随后，老师让他给我赔礼道歉，我最终原谅了他。不打不相识，这事之后，我俩还成了小学玩得最好的“铁哥们”。
　　 当然，我这书包也常会把外面摘的野李子、桃子、核挑等好吃的装在书包里，背回家中，拿给家人们分享。有一天放学后，我和同学们发现路旁不远山地上的一片野生板粟成熟了，落了不少，就跑过去捡。很快就捡了大半包，回家时书包坠得肩膀发沉，我一进家门，来不及擦掉脸上挂着的汗珠，就献宝似的把它们倒在桌上，红红的板栗滚了一桌。妈妈捡了一颗把皮剥了，放进嘴里，又香又甜，高兴地说，“嘿，幺儿子这书包，还真管用，把山上的香甜都装了回来。”
　　 听妈妈这样一说，我越发喜欢我的粗布书包了，更加认真地珍爱它，不准别人对它有半点“侵犯”。有一天晚上，我和二哥在桌子上做作业，他用钢笔沾墨水时，一不小心，“哗”的一声，弄翻了桌上的墨水瓶，墨汁随即泼酒在我放在桌旁的书包上。粗布吸水很快，瞬间把书包里的课本也染黑了。我见二哥弄脏了书包，不依不挠，又哭又闹。二哥一边赔不是，一边赶忙把书包里的书本拿出来，用一张干毛巾擦拭上面的墨水，一边说，还好我眼疾手快，只弄脏了上面一本书的书皮，我找张纸给你重新包一下就可以了。等会再把书包给你洗干净晾在院子里。放心吧，气温这么高，明天你上学准能用上。见二哥专注弥补的样子，我不再哭闹。如二哥所言，第二天，我又背着干干净净的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了。
　　 如今，我已成了年愈花甲的老人，闲着无事，就每天接送在小区旁就读小学一年级的小外孙成成。当我看到孩子们背着轻便美观，功能齐全的书包走进学校时，触景生情，又让我想起儿时上学的那个粗布书包。它或许简陋，却装着我最自由的童年与难忘的记忆，成为我余生里，一想起来就心生暖意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