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在“看不见”的手术台,守护看得见的生命(散文)
小弟大学刚一毕业,就兴致勃勃地应聘了一份自以为很喜欢的工作。结果上班的第一天,就和我叫起苦来,说上班一点都不好玩,公司规章制度严格,连看手机都不行。而且他负责的工作,简直复杂得闹心,每一条数据都要录入电脑,这一天下来他坐得屁股疼。干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和我说想辞职不干了,想在家呆一阵子再说。听他没完没了得在那说,我的火立马上来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训斥了他一番,他和我叫号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能耐你去试试呀!”他还说起了我的工作,说清闲的很,给病人打一针让病人睡觉就行了。没事的时候,还能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章。我的工作真如小弟说的那样吗?对于他对我工作的不理解,我很上火,但我还是耐下性子和他讲起了我参加工作以来的事。
还记得五年前,我刚从医学院毕业,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麻醉学。说实话那时候有许多同学选择了外科或内科,他们都劝我如果图省心干脆就干外科或内科医生。我的闺蜜好友也多次劝我说:“还是干个正儿八经的职业吧。”
或许在她眼里,医院里各科室的医生,除了麻醉医生其他无论是哪个科室的医生都能称得上“真正的医生”。而麻醉师在她眼里,就好像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似的。
我可不喜欢她这么说,那天我也毫不客气地和她耍起了我的暴脾气,反驳她:“不懂医学别瞎咋咋唬唬!”我这人生来倔强,属于一条路走到黑的主,对于自己决定的事情很少改变。再说了我选择麻醉这个职业是有原因的,还记得母亲以前曾给我讲过一件事。母亲说她生我和哥的时候,做的是剖腹产手术,那天她躺上手术台打下麻药后头嗡嗡响,感觉房顶就和过飞机一样转。多亏那天麻醉师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在手术中及时采取了措施,调整了用药,母亲才顺利做完了手术。母亲最后还有惊无险地说,麻醉师的工作可是责任重大,技术过硬至关重要的职业。如果那天遇到一个遇事慌张的新手,不是那个有经验的麻醉师能沉着稳重应对当时情况,估计她早就会没命了……
母亲讲的这件事让我感触很深,在我心里,我觉得麻醉师这份职业不光责任心强,在医院里才是真正能掌握病人生死的医生,才是最神圣高不可测的。那时我就想如果我去医院做医生,一定选择当个麻醉师。我开始对麻醉师这一职业很是向往,也被麻醉学那种“看不见的艺术”所吸引:我更想做一个手术台上为病人排忧解难,最沉默的守护者,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在患者无意识的状态下守护他们的生命。
还记得实习期的第一次和主任一起值班,那天凌晨三点二十分,无影灯下,产科团队正准备为一位突发胎盘早剥的产妇紧急手术。我迅速跟随着几个有经验的待产医生进入手术室,按照主任的指挥,检查麻醉机、准备药品,即使当时主任就在我身边,我也紧张得乱了分寸,那可是两条生命呀!又是头一次面对。我紧张得不知道从何下手,以前在学校学过的书本知识,在我的脑袋里变成一片空白。没给孕妇麻醉呢,自己先醉了。头嗡嗡响,手忙脚乱的让我不知道干啥好。主任看出我的紧张,在一边小声地嘱咐我:“别急,沉住气,你行的!”
那天,胎盘早剥的产妇手术成功了,当我轻轻唤醒产妇,告诉她“是个健康的男孩,一切顺利”时,她虚弱地笑了,眼中含着泪光。当时看产妇顺利,我也替她高兴。当时也想得很少,只是一门地为她感到高兴而已。根本就没有想到以后,她在和别人谈论起自己生孩子这段经历中,会不会再记起我,她或许更不会知道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我是如何神情专注地帮她调整用药维持她的血压,如何精确计算输血量,如何时刻监测胎儿心率。这些默默无闻的工作,看似毫不起眼,或许产妇手术完只记得给她做了手术的医生,而对于谁给她做的麻醉已经不记得了,对于她记不记起我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在乎的是只要是产妇和孩子健康顺利就好。
那天走出手术室,我不由自主地摸起电话,却不知打给谁。我望着手机通讯录的名字第一个就是母亲,而母亲的手机号拨过去却已经成了空号。但我还是对着空号在心里默默说:“妈,我今天参与了一个大手术成功了!没有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心酸酸的回到医生办公室。吃过饭刚休息了一会,主任就急匆匆走进来说有一个阑尾炎穿孔病人需要马上要手术。问我要不要上台?我答应着和他一起快速地又进入了手术室。还记得那个患者是住在我家四楼的王小芹的男人,以前我刚住进这个楼的时候,曾因我在楼上洗澡,楼顶防水不好水滴到了她家,她来我家找过,我和她闹得很不愉快。我俩一直很少说话,即使头碰头了也是谁也不看谁侧身走过。王小芹是个农村人,由于占的原因才后搬进我们家这栋楼的。她平时喜欢去后山采蘑菇,挖野菜。每次挖了野菜,都会给楼里人家门口放一把,唯独不给我家放。那天她看我进手术室了,以前的嚣张跋扈也不见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求求你们救救我男人!”那一刻,我俩以前的过节都消失不见了,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安慰她:“放心吧!姐,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王小芹的男人对麻醉药很敏感,在麻醉过程中,他的血压突然间骤降。我紧张得不行,立马心提到了嗓子眼,出了许多冷汗。主任却显得格外冷静,他屏住呼吸,沉着冷静地调整用药,他的一举一动熟练而认真。他一边麻醉,一边教我如何通过细微观察判断患者状态。这台手术进行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当王小芹的男人被推出手术室时,王小芹流着眼泪一把抱住了我。没过几天,我家门口放了一捆山芹菜。
事后,我们几个医生在一起说起我们的工作时,主任说,麻醉师这个工作实际上也是手术室里的内科医生。俗话说:“开刀去病,麻醉保命”。麻醉科医师是手术病人麻醉手术过程中的生命保护神。
那一年我参加手术无数,虽然也曾有过退缩,特别是面临生死无能为力时,我会心痛会和患者家属一起流泪。每次遇到难度大的麻醉,我也会同样紧张,忐忑不安,甚至曾有无数次有过放弃,打退堂鼓的念头,但后来想想母亲,想想那些病痛中的患者,我还是终究坚持了下来。虽然自己那一年多是作为一个实习麻醉师,协助其他麻醉医生救护病人,但也从别的麻醉师的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第二年,主任让我开始尝试独立负责手术麻醉。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五十岁的叔叔做胃部恶性肿瘤手术,在那台手术过程中,由于患者心肺功能异常,需术中调整了麻醉方案,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那六个小时,我集中全部的精神,持续监测患者的每一项生命体征,精确计算每毫升药液的输入,就如那些杂技表演者在走钢丝般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当手术成功结束时,我的后背也已经被汗水浸透,腰酸背疼,双腿僵硬得几乎无法站立。手术室里,几个手术医生们互相祝贺,而我默默收拾器械,检查麻醉记录,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又一个生命在我的守护下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那一刻,我为自己的医生职业而感到骄傲自豪。
第三年秋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负责给一个七岁的男孩做麻醉,孩子需要做心脏手术,进手术室前他胆怯地死死拽着母亲的手不放,而且放声大哭。我们几个医生好说歹说劝了好久,我为了劝他还抱起他,给他讲笑话。并答应他等他好了,一定会领他去我家的后山抓蛐蛐,和他一起斗蛐蛐。他被我说动了心,才同意进了手术室,做手术前,我怕他紧张,没有急着给他麻醉,而是蹲下来和他聊天,甚至和他说起我以前经常和哥哥一起斗蛐蛐的趣事,经常替出头打架的事。他被我逗得嘎嘎大笑。我并对他说,等他走出手术室,我一定领他抓许多三支箭一起斗着玩。他不紧张了,我才缓缓推注药物。他睡着时,手里还紧紧抓着我送给他的“勇气徽章”(实际上是一个针帽)。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麻醉不仅是一门科学,更是一种艺术;不仅是技术,更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一份对患者的爱。
男孩手术成功了,他出院那天,我果真给他抓了两只蛐蛐,而且是我答应他的三支箭。
作为一名麻醉医生说实话心很累,也是辛苦的。在此期间,我见证过无数生命最脆弱的时刻,也见证过一些患者在手术中获得的新生。患者们不会记得我们,因为他们“睡着”了;家属们很少感谢我们,因为他们只看到外科医生的“妙手回春”。但这种“隐形”的职业,恰恰是我们职业的特殊之处——我们不需要掌声,生命的延续就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
那年冬天一天,一场交通事故让急诊室多了许多伤员。我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参与了九台手术的麻醉。在最后一台手术结束时,几乎虚脱的我靠在墙上,看着窗外升起的朝阳,突然有一种深刻的平静:我又守护了九个生命渡过黑暗,让他们获得了新生。
五年过去了,我已经从一个生疏的新手,成长为能够沉着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麻醉医生。我们的工作或许不会被大多数人理解,就如小弟说我的“打一针让病人睡觉”,但我知道,麻醉医生是患者通往生命彼岸的摆渡人,在意识的此岸与彼岸之间,我们守护的往往是那段让人无人记得,却至关重要的旅程……
小弟听我讲完,紧紧拥抱了我说了句:“老姐我要和你一样学会坚持!我也一定会和你一样学着优秀!”第二天天刚亮就起床吃饭,去了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