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那年深秋的 “巨款”(散文)
现在的我也工作有些年头了,人情冷暖的那些事我也见过了不少,可每当秋风吹起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外婆摔断腿的那个深秋,现在想想,感觉还有一些后怕,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那辆“叮呤哐啷”的二八大杠、爸爸额头上的疤痕以及外公那红红的眼眶,就像是一帧帧被保存完好的电影胶片,一放出来,那画面就自带滚烫的温度,撞得人胸口砰砰直跳。
那年我才刚刚读初中,还是个攥着铅笔头都舍不得扔的毛头小子。记得那天放学回到家,我正趴在院子里的那张缺了个角的石桌上写作业,笔杆子都被我磨得锃光瓦亮的,木头都有些发脆了,那还是爸爸去年春节给我买的。突然间,邻居赛芬阿姨的声音传了过来,“哐当”一声把院子里的铁门猛地撞开,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震宇他妈,不好啦!你妈砍柴时在山上摔断了腿,动都动不了了。”
妈妈手里的锅铲“当啷”一下猛地砸向灶台,打翻了装满青菜的篓子,绿油油的青菜与篓子撒了一地。她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有点长的指甲陷进了我的肉里,痛得我把笔都扔了。她顾不上松手,拉着我就往外公房间跑。外公那时候刚刚退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来我家带带大外孙。此时的外公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妈妈说的话,他猛地站了起来,腿脚一个踉跄,差点就撞到了身旁的书桌:“快!把我的那辆二八大杠推出来!”
那辆“永久”牌的二八大杠,比我的岁数都大。车架已经锈得能刮下一打开黄褐色的渣,链条松松垮垮挂在那个并不十分灵活的齿轮上,车的铃铛早就坏了,只能绑根铁丝凑数,推一下车子还“叮呤哐啷”地响,就像随时要散架。外公从院子的柴火堆上找了块裂了纹的但相对平整的木板,用车后的皮带紧紧绑在了后座,外公先坐了上去,然后把我报到车前的横梁上,横梁上被外公包了一层海绵,坐上去很舒服,接着妈妈也坐上了车的后座。要说结实还得是这二八大杠,即便承受着三个人的重量,它也稳稳当当地。外公弓着腰,下巴颏上的胡须贴着我的头皮,痒痒的,他咬着牙猛地一蹬,自行车“吱呀——”一声,歪歪扭扭地往山坡那边冲。
耳边的风裹着深秋的寒气此刻直往脖子里、袖口里钻,就像有无数地小刀子刮在脸上。我缩在外公的怀里,都能清晰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外公的眼泪就着下巴颏落在了我的头发上,凉丝丝的,不过很快就又被风吹干了。村子里的土路上面净是坑,而且由于头天下过雨,上就全是一个个地“小水池”。车子每颠簸一下,我的头顶都会被外公的胡茬子给戳到,痛得我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可却没人说停。
抵达了山脚下,由于坡度比较大,自行车已经没办法再往上骑了,只能下来推着走,此时路上的泥里还掺着落叶,很滑。由于妈妈穿的是高跟鞋,不好走山路,于是她干脆把鞋脱下来,绑在自行车的后座,光着脚在泥里踩,路上的碎石子把脚底板划出了血,留下一串串鲜红的印子。妈妈咬紧牙关,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外公推着自行车,在泥坑里艰难地前行着,脸憋得通红,可他没却喊一声累,只是不停地往山上望,眼里满是焦灼与担忧。
隔着还有那么一段距离,我就看见外婆被在山上干活的人搀扶到了半山腰的石头上。她身边的柴刀被扔在了地上,身旁则是被码得整整齐齐的柴捆,不用说就是那人帮忙码的。外婆的右腿正以一个十分吓人的角度扭曲着,脸白得就像一张纸,嘴唇也是白紫白紫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就往下淌,此时的外婆没有呻吟,许是已经痛麻木了。
妈妈甩开了外公的手一下就扑了过去,就连膝盖“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石头上也没感觉。她一把抓住外婆的手,眼眶开始发热,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了:“妈!您这是咋了?”外婆想抬手帮妈妈擦去眼泪,可刚动一下就钻心的痛,眼泪都痛得流了下来,砸在了泥地上,晕开了一朵朵“小花”。
此时的外公不知道啥时候找来了六个壮汉,抬着一块有点开裂的厚门板上来了,门板上面还放着床棉被,几个人把外婆抬上了门板,外公给外婆盖好被子,就把外婆小心翼翼地往山下的小诊所送。此时小诊所的门前已经停着一辆县医院的救护车。救护车到达县医院的时候,外婆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等在门口的医生立刻就给安排了手术。从医院出来,外公扶着墙喘息着,半天都没直起腰,妈妈则一直在医院里忙活,眼泪就没停过。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右腿粉碎性骨折,幸好还来得及,不然这条腿也就就废了。”随后他对妈妈伸出了三个手指。“三千?”妈妈惊讶道,因为以前在小诊所看病最多也就几十块。“开什么玩笑?这么更你说吧,要想让老太太重新站起来,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加起来最少要三万块。”
“天哪!三万块。”还没等医生走妈妈就惊呼道。那时候,我家存折里加起来也才只有两千多块,还是爸爸妈妈在上班空余摆个小摊,一毛一毛攒下来的,如今爸爸妈妈也都下岗了,这手术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两个手掌紧紧地包裹住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想起了给远在广东打工的爸爸打电话。自从爸爸妈妈下岗后,家里也就没有了经济来源,不得已就去了广东打工。
“咋了?我这正做事呢。”估计爸爸刚扛完什么重的东西,此刻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还带着明显的喘气声。妈妈努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平稳些:“孩他爸,老妈在山上砍柴时把腿给摔断了,医生说手术得要三万块。”电话的那头突然间静得可怕。过了老半天,听筒里才传出爸爸的声音:“别慌,钱的事我来想想办法,这两天我就打过去。你先给咱妈办住院手续。”妈妈还想问问他咋能凑这么一笔“巨款”,电话那边却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第二天才刚吃完午饭,妈妈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这是短信到账的声音。她给爸爸去电话说钱已经收到了,爸爸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没休息好:“赶紧给咱妈做手术,可别耽误了。这钱是我跟老板借的,我刚说明情况,老板就大方地拿出了三万。”可我却是清清楚楚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喊:“兄弟,你流鼻血了,快歇歇!”于是爸爸赶紧把电话挂了……
后来外婆的腿慢慢地养好了,只是在阴雨天气还会隐隐作痛,当她每次揉着膝盖念叨“那年多亏了你们”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深秋山路上的那辆二八大杠和妈妈那满是血痕的脚掌,当然还有爸爸挂电话前那声被打断的“流鼻血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滚烫,早就在我心里生了根,让我不管走多远,都会记得有人为了这个家,在寒风里拼尽全力地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