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上的很早，那时候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刚开始，我们只能像放羊一样被关在一个大教室里，那里没有桌凳，我们只能爬在地上，没有作业本，没有铅笔，只有石板、石笔和“黑棒”（从废旧电池中砸出来的电极）。一上课，有石板的就用石笔在石板上写字，没有石板的就用“黑棒”在砖地上写字，我的小学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说是小学，其实只是一个教学点，学校只有两个教室和一个戴眼镜姓刘的老师，教室都是生产队的仓库改造成的。一个教室是一年级到三年级的教室和老师的宿舍，另一个是我们这些不能正式上学的孩子们的教室。老师不但要给我们上课，而且还经常要回到20里外的家里种地。
　　 从我进校门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到那个大教室去，因为那个教室有炉子、窗户用塑料布封的严严实实的，想起来就暖和，而我们这个教室，一到冬天，四处漏风，黄土高原上的风就像刀子一样，在我们的小手上刻出一道道血痕，疼在我们的手上，也疼在妈的心上。每次回去妈都要给我用开水烫手，然后给我擦“棒棒油”。我到现在都觉得“棒棒油”是最好的擦脸油，不但有甜甜的香味，而且特神奇，每次擦后过不了多长时间手上的小血口就不见了。
　　 大约是86年吧，我终于走进了那个我梦寐以求的大教室。我们一年级朝前，二年级和三年级朝后。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二年级和三年级自习，给他们上课的时候我们自习。我们一年级总共四个人，一般情况下，我考试都是第四名。老师说我笨，经常用那个尺子打我的手心，以至于到现在我对尺子都有一种恐惧感。还有罚站和不让回家吃饭。有一次，老师罚我和一个同学中午不回家吃饭，我等老师吃饭去的时候，就偷偷地跑回了家吃了饭，结果让同学告发，我又被狠狠地揍了一顿，所以我最憎恨“叛徒”。冬天里，我们不但每个人要交一元钱的买碳钱，而且还要从家里带玉米芯子做生炉子的柴火，轮到值日，不但要负责扫地而且要看炉子，谁把炉子看灭了，不但要挨训，而且要负责生炉子。我最喜欢在学校的炉子里烤馒头，那黄亮黄亮的、硬硬的、香香的馒头，是我童年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我开始逃学。那时候，我们老师是在上学孩子家里挨家挨户地吃饭，不想有一天我逃学的时候，本来是别人家管老师饭，结果那家临时有事就调到我们家里了。老师到我们家吃饭，家里人说我上学去了，老师说我已经两天没有到学校去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上学，每天到上学的时候就从家里走，然后走到麦地中间，找个平坦的地方，把麦子弄倒当床，睡大觉，等放学的时候再回家，没想到那天睡过了头。那一天，我懂得了“撒谎”和“诚实”这两个词的含义，是老师用更残酷的体罚告诉我的，也是从来不打我的爸爸妈妈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告诉我的。
　　 我的学习还是没有见好的起色，我妈就把我转到外婆的村子里上学。结果人家是大学校，不承认我的一年级，我只能跟着一年级上完一个学期又开始上一年级。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每天早上上操时，操场上黑压压的全是同学的头。那时候，我身体弱，又是外地来的，虽然外婆家离学校近，班主任老师又是我小舅的同学，但是我还是经常被同学欺负，所以只能经常从外婆家偷点什么好吃的，给班上比较强壮的同学“进贡”，以保障自己不受欺负。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特别喜欢和大舅、妗子一起住，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外婆给我做了个棉裤，因为太大，经常吊在屁股蛋子上，他们村子里人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小老头”，我讨厌这样的称呼，连同他们在背后悄悄地说我们村子里穷，没有学校。
　　 在我上三年级那年，我终于又回到我们村子里上学，并每次都可以考到年级里的第一名，而且还经常被老师授权管理学校所有的学生，那时候别提有多神奇了。转了一大圈，还是觉得别人村子里再好也没有自己的村子里好。
　　 上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又转战到大队的完小读书。离家特别的远，上学的路上有大片大片的竹林、芦苇荡、荷花塘，还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那条小溪太美了，我没有再见过那么清的水，那么美的石头。我们一群小伙伴经常在小溪里游泳、抓鱼、抓螃蟹、抓吓。有一次，我们还抓了一大堆青蛙，烧着吃，结果没有烧熟，全部在拉肚子。后来，当我们知道青蛙是益虫的时候，都很后悔我们亲手杀死了庄稼的保护神。
　　 在四年级，我有一次不光彩的荣誉，至今我都觉得对不起那位女同桌。那次数学考试考试卷改的很粗糙，很多人的分数都加错了，我就趁机给老师说我的也加错了，老师看也没有看就给我加了10分，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班里的第三名，老师给我奖了一个文具盒和一个笔记本。那个第四名的女同学哭得眼睛都红了，从那天开始，我们虽然一直同桌，但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上了初中以后。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宁愿给自己减10分，也不愿意让一个同学恨我好几年。
　　 因为上学的路上经常有狼出没，我们只能寄宿在离学校近的同学或亲戚家。那时候看见大人抽烟，我们一同住在一起的几个同学也模仿大人们抽烟，结果让老师知道了，不但让我们每个人写了深刻的检查，而且每抽一根烟要罚一元钱，我本来抽了10多根，我说我抽了三根，老师说那得交三元钱。回到家里，我没有办法问家里要钱，只能骗妈妈说是打扑克被老师抓了，老师要罚钱。妈妈觉得反正不是书费、学费什么的，就让我给老师说先欠着，一直欠到现在也没有交上。我一想起这三元钱，到现在都不敢再抽烟。
　　 小学毕业考试，我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也没有收到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来，学校说让到中学去报到，在中学里，我只见到我不到三分之一的同学，很多同学都永远留在了我小学的记忆里，后来，听说他们结婚、生子，和父辈们一样，守护着那片贫瘠的黄土地。
　　 小学的生活记忆被一页一页地打开，20多年了，已经很遥远了，但它们好像一直在等我，等我去抚摸它们，抚摸我走过的歪歪斜斜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