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爷爷奶奶与“黑墩”(散文)
国庆假期的头天傍晚,我在家里整理第二天去旅游的行李,突然从衣柜的顶部掉下来个雷锋包,那包也不知道在那放了多少年了,包上的灰尘在砸向地面的时候溅起了老高,还从包里面咕噜噜地滚出块已经霉烂了的槐木片。我捡起了那块烂木片,在鼻子前闻了闻,上面似乎还带着些猪屎的味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正背着这个雷锋包在升洲村老家的猪圈看猪,木片可能就是那时候掉进去。
当我慢慢地抚摸着木头上的纹理的时候,记忆里的江风就携着草木灰的气息拍在了我的脸上,竟让我分不清是此刻的触感,还是当年的风又回来了。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画面:院里的那颗桂花树上的白花撒落在青石板上,厨房烟囱里冒着的青灰烟裹着桂花的香气飘向了江面,奶奶则蹲在门槛上择猪草,那个蓝灰色的围裙上还沾着许许多多的玉米面,爷爷就坐在猪圈旁的石墩上,守护着猪圈里正“哼哼”拱食槽的“黑墩”。
升洲村的土好黏好黏,每到下雨天就得踮着脚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鞋底都给拔掉了。老家的院子没有正经的围墙,只是在江边捡了些石头垒出了一道“烽火线”,风一吹石块就“哗啦哗啦”地倒了,又得重新去垒。猪圈的门上歪歪扭扭的刻着“黑墩家”三个字,那是我八岁时刻上去的的。记得那天我的手还被小刀划出了个口子,可把爷爷奶奶给心疼坏了,抱着我就往村里的赤脚医生那跑,连门都忘记了关。
“黑墩”是我生日的那天爷爷用两袋玉米粉换来的。记得那天的江面上刮着好大的风,卷起的浪头都有一米来高了,爷爷却只撑着个小小的渔盆江对岸换猪仔,小渔盆在风浪里被抛得一上一下的,看得人手心都攥出了冷汗。回来的时候爷爷把小猪崽裹进棉袄并绑在自己身上,怕被江风给吹跑了。小猪崽刚到家的时候瘦得就像是一只脱了毛的野老鼠,缩在猪圈的角落里不敢吭声。爷爷就蹲在圈外,把桶里的玉米面都给泡发了再捏成团丢进猪槽,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黑墩”,说叫这名长得结实,还说长肥了就给我炖肉吃。
才刚开春,奶奶就在鸡叫头遍时背着个竹篓去割猪草,此时的天还是黑漆漆的,她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江坝上摸索着前行。奶奶就专挑芦苇荡边的马齿苋和蒲公英,她说这两种“佳肴”沾了好多的江水潮气,“黑墩”最爱吃了。奶奶把猪草装进竹篓,并背到了江边,她“哗啦“一下全倒在了洗衣服的石板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清洗,再把猪草切碎,重新装进了竹篓。回到家后,奶奶会在猪草里拌上玉米面,有时也会掺写红薯藤,“哗啦”一下就倒进了猪槽。此时的“黑墩”还在睡懒觉,一听到声音马上就爬了起来,“哼哧哼哧”来到了猪槽旁边吃两个耳朵还忽闪忽闪的。奶奶笑着骂到:“你这憨货,慢点儿吃,噎着可没人管。”
奶奶也会经常带我去割猪草。那个时候江滩旁的芦苇都差不多有我高了,奶奶就教我挑猪草,她说灰灰嫩嫩的我们可以吃,而老的就喂“黑墩”。她的手很糙,上面的皮肤显得很干巴,但是掐草尖却是“快准狠”。有次我在割猪草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奶奶就用身上的围裙把我擦成了个大花脸,那模样,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爷爷在家就比较忙,除了侍弄田地菜园,白天还要去剧团唱戏,现在每天还要守着“黑墩”。自从有了“黑墩”,爷爷每天傍晚从剧团回来就会搬个石墩坐在猪圈旁抽旱烟,那烟杆还是自己用江边的老竹做的,铜烟锅亮亮的。爷爷抽口烟就会扔块灶膛焖的烤红薯给“黑墩”,黑墩爬到栏杆上蹭他手背,他就用烟杆敲“黑墩”的头:“你个吃货,比震宇嘴还馋,再吃我们都没东西吃了。”我摘了根狗尾草轻轻地扫“黑墩”鼻子,突然黑墩搭了个大喷嚏,把我和爷爷都逗笑了,笑声混合着江风飘到了老远。
三年级的那个寒假,爷爷跨进猪栏,摸着“黑墩”的肚子和腿,无奈的跟奶奶说:“这头猪看样子也已经有百十来斤了,就着过年集市上人多,咱们就把它杀了卖了吧?”奶奶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
过小年的头一天,天还没亮村里的杀猪匠李大伯就来了,还带来了几名壮汉,爷爷把猪圈门打开,几名壮汉就冲了进去,不一会就把“黑墩”的四个蹄子绑了起来,任凭它“嗷嗷”叫得两眼通红。“对不住了老伙计,我们也得生活呀,下辈子再投胎你就不要再当猪了吧。”爷爷摸着它头,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到了地上。奶奶则是在灶间烧热水,眼圈也是红红地。我躲在桂花树的后头后,看着“黑墩”被架上了“行刑架”,它的叫声是那么地惨,我的手掐着树干掐的两手发白,真想冲上去,但我就是一个小屁孩,冲上去又能干什么呢?
卖完“黑墩”地肉,爷爷抽出了几张把剩下钱用手绢包了好几层交给奶奶,他把那几张钱揣进了怀里,带我去往江边集市。说是说集市,其实就是几个大爷大娘在码头摆地摊,只见他们的吆喝声里还混鱼腥气。爷爷带着我去挑了个上面印有孙悟空的蓝色书包,又给我买了串糖葫芦,这才用多余的钱买种子。爷爷对我说:“震宇要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也带爷爷奶奶去城里看看。”
后来我被爸爸妈妈接到了城里读初中,一个月才会回来一次。奶奶每天总会在门口的篱笆外等我,攥着刚煮的热红薯,就盼着我早些回来;爷爷则是坐在石墩上磕着烟杆。
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兴冲冲跑回家报喜。跑回家时与爸爸撞了个满怀,就见爸爸眼眶红红的:“震宇,你爷爷……可能不行了。”我扔下行李就往家里冲,由于跑得太快,差点都撞到门框上了。爷爷走了,是在第二天的凌晨走的。
再后来我上大学,然后参加了工作,并在城里安了家。奶奶记性也已经越来越差,电话里还总是会说“‘黑墩’正等着你喂红薯”“你爷爷还在在石墩边”的这些话。后来奶奶也走了,听妈妈说,奶奶的手里还攥着我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编的竹篾手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