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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小事】美人妆(小说)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4124.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7发表时间:2025-10-16 14:36:23


  
   姬菲菲从梦里醒来的时间是夜里三点。准确地说,她是被自己做的一个梦给吓醒的。惊得她出了一声的冷汗。
   窗外很静,好像有一丝轻微的风吹过让什么东西没能忍住才发出不情愿的没有节奏的沙沙声响;窗外也很黑,是天上没有月亮地上没有路灯的那种黑。通常情况下,静是伴随着黑的,它们像一对孪生兄弟彼此受着关联。
   害怕的姬菲菲因此从床上一头坐了起来。她没顾得上去开亮床头上的灯,在黑色中保持着一个成熟女人的从容与淡定。她是这屋里唯一的一个活体——人,只要她不动,是不会有声响发出来的。
   毫无声息地坐了半会之后,姬菲菲身上的冷汗并没马上干掉。尤其是额头上的汗珠仍固执地停留在那儿。后背上的汗水倒是像要马上退去的样子。
   她轻脚轻手地下了床,从旁边的衣柜里找出一块毛巾,先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子,然后再擦去脖子和背上的汗液,等这一切都有了效果后她才重回床上躺下。通常在这个时间点上,今天也是如此的。外面仍是一片窒息的漆黑,这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也只得静静地干耗着。
   “我怎么会这样呢?”她自言自语地说,像有意在为自己壮胆似的。脑子里开始不由自主地想那梦里的事情。
   由于是刚做的梦——还新鲜着,她回味起来相当的清晰。
   梦中的她,头发全白了,白得纯粹、一点杂色也没有,却稀疏得像刚栽下去的秧苗。脸上的肉,仅剩一层薄薄的皮,完全就是敷衍地披在头盖骨上的——看上去与骷髅没什么不同。整个皮肉相连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纯粹一副搞笑的怪模样。
   难道这就是我不穿衣服、不饰打扮、纯属自己的本来面目吗?她颤巍巍地轻声问了自己一句。
   如此说来,穿着的这身衣服就只在为掩饰“骷髅”的丑态而设置的了?那每天吃下去的三顿饭,便是为协助骷髅长出些肉来所需的肥分了吗?那人们在“骷髅”身上化的妆,莫不是用来隐藏它“丑态”的罪证了?
   “你不吃饭也就罢了(好像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将身上的肉长得丰满些而故意不去吃饭似的),但身为女人怎忍心不去做女人喜爱做的事情呢?简直可惜女人让你来做了,白得一副女人的身体……”
   旁边那个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莫名其妙地用这句话与她打着招呼,说完即消失了。她朝着想像不到的远处走去。
   “你是谁呀,怎么可以如此评说一个都不认识的女性呢?我的打扮,得益于我母亲的提醒与对她教训的深刻总结……与你何干?”
   无端被人挖苦的姬菲菲,半天才回过神来,并没准备好地回敬那个已经消失的多管闲事的路人。可人家的消失,分明就是不想留下来听她的唠叨罢了。
   令人遗憾的是,姬菲菲一下子从噩梦中“醒”过来了。那毕竟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梦,也没啥好气恼的。它之所以被定义为梦,是脱离现实靠天马行空杜撰出来的,也没什么内外在的逻辑可言。何况它怎么可能是我的样子呢?它完全不可能是我的一个意外结局。不过,有这梦也好,它反倒从另外一方面作提醒了。
   醒来之后的姬菲菲不得不面对自己就是个“丑八怪”的事实。整个白天她的心情都没好到哪儿去。尤其当坐进办公室里,她对面那个没人惹得起的女同事,一句指桑骂槐的话,搅得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明明是个丑八怪,却硬要把自己弄成个白天鹅,难道这社会真是黑白颠倒了不成?”
   “芬姐,说谁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谁听就说谁!”
   “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说我呀!”
   “她不是说你。她是被路上一个陌生人逗着了……”办公室里另外的人出来打着圆场。
   “哦,我就说嘛,芬姐不会说我。再说,我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
  
   二
  
   一直以来,姬菲菲都是一个人独处。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自从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之后,她才过起了独往独来的单身汉生活。
   有段时间,她那个已上八十、一头白发、走起路来都有些颤巍巍的母亲,自从老伴很早死去了以后,就独自过上了一个人自由的生活。当看到女儿进进出出也是一个人,就主动搬过来与她搭伙。个性鲜明的母女像两团不相生的面,通过反复揉搓,才刚好相生在一起,上了年纪的母亲就在一天早上于睡梦中不辞而别了。
   细细想来,姬菲菲跟上她母亲还是度过了一段不管不顾的惬意日子。母亲总是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菲菲凡事也懒得去考虑,只是尽情地享受与母亲相处的时光。不过好景不长。
   由于她离家较早,离家时年龄又不大,母亲身上具有传家宝似的好习惯,并没在她身上体现出多少来。倒是自从母亲搬来与她相依为命地住到一起后,她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一些感染。
   这种感染是相反的。
   母亲死去的那天早上,第一个见到她死相的是作为女儿的菲菲。她被母亲惊悚的死相吓坏了。“啊,妈耶……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随即,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母亲的后事还得由她这个唯一的亲人来打理啊!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母亲的床前,止不住的眼泪任性地缓缓地流了下来。她由开始的不敢直视到大胆地仔细地端详起她的死相来。生时她是那样的可恶——经常指责她的不是,死后竟是这般的可怜——一具失去人性的僵尸,冷冰冰地躺在那儿,像与她无关似的。
   她头上的白发有名无实地白着,零乱的程度多像刚打下的水谷子表里的那层绒毛,它长长短短地披散在额头与两颊上;黝黑的脸上皮肤粗糙,尤其是她眉宇间的皱纹,把周围平展展的表面残忍地分裂开来了。此时,没有闭合拢来的嘴唇,颧骨下面两边的“酒窝”深陷——只因她那里的牙齿脱落了,像是把脸上的肉吸了一些进去以作弥补似的……
   母亲最后的面容,成为了她日后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要是你早点就化妆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何至于有这样难看哟!突然,她的心里冒出了这样一句对母亲求全责备的话。
   “妈,你不要以老迈老,每天还是要化化妆什么的,才不致于老得那么快。”曾经,她以这样的口吻提醒过从不化妆、从不梳妆打扮自己的母亲。“弄得像个徐娘半老似的。”
   “老了,还有什么好打扮的哟!”为增强说服力,母亲居然抬出自己的身份来说事,“老百姓,不就是过个日子嘛,要那么多的讲究干啥?”
   “老百姓咋个了,老百姓就该邋里邋遢地过,连个小打扮都不行?”那时,姬菲菲的话说得很硬气,母亲也懒得和她争论,由她去好了。
   她们母女俩的确不是一路人。母亲的生活受环境影响使然,她吃惯了苦、也过惯了穷日子,她不是不想去打扮,而是习惯了不打扮——自己没打扮,不是照样也在人前晃悠么。而女儿则不同,毕竟人年轻,抛头露面的机会多。但她毕竟是生活在普通人家的,即便打扮一下自己,也不是花枝招展的那种打扮。相比之下,她也只是化个淡妆,而且还是在外出办事时,才小小地讲究那么一下。
   看到母亲死时的相貌,姬菲菲不得不对自己以前的生死观产生了质疑。“要是像母亲那样一辈子都不讲究,想必自己死时定型的样子,也会带到阴间去的吧?
   这期间,也就是在她母亲死后不久,她就做了一个“怪”梦,这更坚定了她每晚都要进行一番精心打扮的决心。在梦中一个大师这样告诉她说,活着时就不喜好打扮的人,死后也不见得有多好。它将关系到死后的定型,更直接影响到去阴曹地府重新投胎的长相。那人还掷地有声地总结说:‘“如果要想死后投一个好胎——比别人长得好看嘛,活着时每晚就一定要去打扮的。尤其临睡前,就该好好地作些准备了。谁知道老天爷多会要喊你去呢?不然的话……”那人说着说着就神秘地打住了,但他后面该说的话,姬菲菲是个敏感的人,她自然明白了。
   接下来的姬菲菲,不容置疑地相信了那个大师的话。在每晚睡觉前,她都要精心地、耐心地打扮出一个与白天完全不同的自己来,直到把自己搞累。
   死是无定数的,需时刻准备好!
  
   三
  
   将近晚夜十点钟,姬菲菲像往常一样,准点来到她卧室的床前。她的居室很小,只能将小小梳妆台放在床头的一旁。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到她每晚化妆的效果。
   椭圆形的镜子里已经印下了她的整个头部,连同头两边的部分肩膀也被接纳进去了。说真的,镜中的她老气横秋、女人味不浓——尽管她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岁月的沧桑却已在她身上有了明显的标注,尤其是那张脸上的痕迹太过沉重了。在朋友与同事们中间,她总是被忽略。她也知道自己在家庭财富及社会关系上不占优势,就连表明女人自身实力的“外部”条件,也没给她加进半点分值。于是,更多时候她都选择默不作声。默不作声并不等于心里就有多服气,她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默默地把实力储存在那里,到关键时刻才用上。她立足长远啦!
   这辈子,自己算是将就着过了,或者说是有所保留地过好了,不过这没关系。咱们等着瞧吧,看哪个下辈子更有优势,她心里在随时这样想着。
   “你好”牌化妆品部分已进入到她的脸上去了——为她的那张老脸送去了慰藉,部分还在她左手的手心里放着,正等着她的安置。当然绝大部分都在那个奇形怪状的瓶子里装着的。此刻,装“你好”牌化妆品的瓶子正矗立在梳妆镜的右侧——它昂扬地站立在姬菲菲随手就够得着的地方。
   它浓郁的香气,既像水颗糖的甜味儿,又像薄荷糖的香味。总之,它有一种神清气爽、令人飘飘欲仙、欲罢不能的功效。
   它整个的香味儿,在不大的房间里久久地盘旋着。
   当整个脸都得到了满意的浸润之后,脸上的块块肌肉全都放松下来了。这是今天晚上她要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很惬意。
   接下来,就是对头发的梳理——它们两者中间,几乎没多少时间的间隔。
   人们不是常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吗?而在姬菲菲看来,人的“衣装”,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头上的发际。它是一个人精气神的所在。
   尤其对她这种怀有美好的长远目的的、必要在夜间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才能安然入睡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她用的梳子也是“你好”牌。与化妆品出自同一个品牌,这亲亲的俩兄弟、亲亲的俩姐妹,在被指定为她一个人服务时,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它的光滑令她得心应手,它释放出来的木香味,是她很喜欢的类型。在它刚进家时,不知是不是它的魅惑使然,她梳着梳着就在梳妆台上睡着了,桃红色的梳子还在她的发间插着的呢!
   “别逗了。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么理解人,这么让人赏心悦目……”
   她在梦里梦到了它,它在她的头上钻来钻去,像捉猫猫的样子。直到把任务完成了,也还是不肯下来……
   现在,她用着它,把根根长发都理顺了——她在镜中已确认是这样的效果。她左手梳累了,又换成右手来梳——只是左手的袖口垂下来,有点像要挡她在镜中的视线,不过还好,当左手把梳子交到右手来梳时,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还是在她做小姑娘的时候,她嚷着要母亲为她在后脑勺上辫几条麻花辫,而额头前面要剪出一排“耍须”来。她的妈妈耐心好、一开始也帮她剪了,可没合她的心意,把她急的不行——眼泪都给急出来了,她妈妈生气了,丢下她就走了。后来,她为达成自己的心愿,就反复训练,终于使自己满意了。现在她已能把后面的麻花辫和额头上的“耍须”都弄出来了。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回到童年,就算死亡到来的那一刻,有这样的装束与打扮,即便到另一个世界去,自己也一定会从人见人爱的童年开始——那该有多好啊!
   头上的事都做完了,她在最后一次打量自己时,都有些认不出自己来了。要是以这样的形态出门,或者坐到办公室里,见到的人会怎样想,他们还会小瞧自己吗?
   “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接下来,她就来到衣柜前。她的衣服不算太多,有些是折叠好了放着的,有些是用衣架挂着的。她把衣服分门别类地放着,根据自己出现的不同场合,赋予了它们不同的意义。尽管它们都太过普通,从金钱决定价值的取向上看,也值不了几文钱。
   她晚上睡觉穿的衣服一共有两到三套——有一套,她穿着时感觉不是很好,实际上只有两套在供她每晚换穿。但这两套衣服,仿佛均在为她战备值着班,它们总是被她时刻派上战场。似乎它们也乐意这样做,时刻在等着她的招唤。
   小时候她就有个习惯,凡有个什么好东西,她总舍不得马上用,一定要“慢条斯理”地去享用。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属于她的东西都“经久耐用”。现在的她显然不这样想也不这样做了。
   就拿每晚穿的那身衣服(并非睡衣)来说吧,它们都是新崭崭的。而一旦穿了一段时间,她就要将它们换下来,又去找新的穿。
  
   四
  
   每晚睡前不辞辛劳的打扮,使姬菲菲很快就得到了满意的回报。要说这事,她还真的几乎夜夜都有收获。
   收获最大的还是她白天从同事和朋友们那里对自己外在形象方面得不到的赞美,却在梦中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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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冷峻而悲悯的笔调,剖开独居中年女性姬菲菲被岁月、孤独与审美暴力共同雕刻的灵魂。通过“夜梦—化妆—白日”三重时空循环,层层揭示“被观看”的焦虑如何内化为自我审判:深夜噩梦让她看见“骷髅”真相,傍晚梳妆借“你好”系列重构人形,白昼职场再被话语撕碎。母亲临终遗容与商场柜台倏然消失的“你好”形成镜像,提示消费神话亦无法赎回个体终将面临的腐朽与孤绝。作品将女性身体置于衰老、消费、死亡的三棱镜下,折射出社会对“美”的规训如何贯穿生死,渗透梦境。作者以细腻嗅觉描写与重复仪式化动作,构筑出近乎宗教化的“自我救赎”悖论——愈粉饰,愈空洞;愈渴望被看见,愈被视而不见。小说语言克制,细节惊悚,却在暗处亮出刀锋:当“你好”终成永诀,姬菲菲的终点并非美丽幻灭,而是无人知晓的腐烂,这一笔刺破了所有关于“美”的承诺与自我欺骗,极具震撼力。作品以小见大,为老龄化时代独居女性立传,也为消费主义祭出冷峻的挽歌,其社会关怀与艺术勇气值得推介。佳作力荐赏阅,感谢赐稿晓荷!【晓荷编辑:芹芹森】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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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芹芹森        2025-10-16 14:37:07
  梦与妆交织,写尽独身女人对衰老的惊恐与对美的执念;笔锋冷峻,末段“无人知腐”一刀戳破消费救赎谎言,短而弥痛。一篇主题深刻的作品,值得细细品读!
2 楼        文友:芹芹森        2025-10-16 14:37:33
  为老师点赞、敬茶献花!祝老师创作愉快!
3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10-17 15:58:34
  芹芹老师编稿辛苦了。精彩编者按为文章增色不少。在此衷心感谢!
4 楼        文友:暗夜百合        2025-10-18 20:07:25
  姬菲菲的孤独与对美的执念写得细腻又戳心。噩梦让她恐惧衰老与丑陋,母亲的离世更让她执着于睡前化妆,坚信这能改变死后投胎的模样。她用 “你好” 牌化妆品细细描摹,梳童年发型、穿新衣服,在仪式感里寻求慰藉,却仍逃不过白天职场的贬低。文章借化妆这件小事,剖开中年独居女性的焦虑,以及社会对 “美” 的规训,字里行间满是悲悯,读来让人既心疼又深思。
   拜读老师好文,祝创作愉快。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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