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床头柜上到现在还放着一只熊猫布偶，它只有两个巴掌的大小，可我却是每晚都会把它搂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我才会有“安全感”。当我的手指蹭过它的耳朵时，我从那个破洞处都能看到填充在里面的旧棉絮，那是奶奶从爷爷的旧棉袄上薅下来的，仿佛还带着些许爷爷身上的味道。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布偶被当成垃圾扔了，为此我还伤心了好几天，还是那年搬家的时候在老房子阁楼的角落里发现了满是灰尘的它，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丢在那里的。我蹲在地上，拍拍布偶身上的灰尘，手指反复磨蹭着耳朵根那里的破口，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就像四岁那年我弄丢了爷爷亲手给我做的木头“盒子炮”，明明知道已经找不回来了，却是始终舍不得放弃，那把玩具手枪还是奶奶缠着爷爷给我做的呢。奶奶已经走了有好些个年头了，可这个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熊猫布偶，此时却已经成为了我能摸到的、最像她的东西。
　　 有朋友来我家做客的时候，看见了我床头柜上的这只“抽象派熊猫”就会笑话我，说我一个大男人还喜欢这么“卡哇伊”的玩意，羞不羞呀？一开始我还耐心地解释，后来再有朋友问我，我也懒得解释了，毕竟是他们“看不顺眼”，我自己又不觉得别扭。我从小就不喜欢跟别的男孩一样喜欢到处疯闹，总是喜欢往女孩堆里钻，要不就是搬个小马扎看奶奶在阳光下缝缝补补。奶奶的顶针是黄铜的，很宽，但却磨得发亮，就像是宽宽的金戒指。她穿针时会先把线含在在嘴里抿湿，再用手指轻轻的捻尖来。或许是我平时总喜欢泡在“女孩堆”里的缘故，我身上竟也多了些“女里女气”的感觉，同学都笑我“小变态”。那天奶奶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些事，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我拉到身边的小马扎上坐下，让我给她“打下手”。“小震宇别听他们瞎说，我们自己把日子过稳当就成。”后来奶奶便用多余的布给我缝了这只布偶，还把爷爷的旧棉袄拆开，取下里面的旧棉花去填充。她特意做了两个手掌的大小，因为那时我正好能把它搂在怀里。缝好的那天，她把布偶塞进了我的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小脑袋瓜：“以后如果奶奶不在家时，你就把这个‘熊宝宝’当成奶奶，在外面受委屈了就跟它说，奶奶会听见的。”
　　 这个布偶的款式很老气，一看就是上世纪的产物，没有精美的刺绣，也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还有点丑。那圆圆的脑袋和一个橘子差不多大小，三角形的耳朵缝在脑袋两侧，边缘都没修，连毛边都能看见。奶奶还在熊猫的肚子上缝了个“哆啦A梦的口袋”，用的是她年轻时旧衣服上面的布，“小雏菊”的淡淡花纹趴在熊猫的口袋上，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有一天的半夜我起床找水喝，看见客厅的灯还是亮的，我走过去一看，奶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细针，正在给那个小口袋缝花边。不大一会，她的头开始一低一低的，就像快要睡着了似的，可是手里却还攥着那个“快要完工”的布偶。我走过去轻轻地喊了声“奶奶”，她猛地惊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笑着就把手中的布偶递给了我：“震宇你看，奶奶给口袋上再加个花边，是不是就漂亮多了？”我接过了这个还拖着一根“长尾巴”的布偶，软软的，摸上去很舒服，可我的心里却是酸酸的。
　　 第二天早上，熊猫布偶“正式完工”，奶奶从旧的棉袄上拆下了一节红飘带，给它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就算是给它“剪彩”了。我把它装到书包里背去学校，课间把它抱在怀里“炫耀”的时候，被同桌看见了。他凑过来只是瞄了一眼，就笑着说：“这熊猫怎么这么老土，你还当个宝贝。”说着就把布偶抢了过去举在头顶进行“全班巡回展览”。看见这个“土里土气”地布偶，班上顿时笑开了花。我把布偶“抢”了回来，重新抱进怀中，小声说：“这可是我奶奶缝的，比你们所有人的玩具都珍贵。”
　　 不知不觉我都上高中了，可惜学校却在好远好远的县城。收拾行李时，我特意把布偶塞进了装满衣服的书包，只要一拉开拉链就能看到。是奶奶送我去的车站，在车站等车时，她又让我把布偶从书包里掏了出来，手指腹在上面仔细地游走着，就像是在检查上面有没有破口处，确认没问题了才小心翼翼地塞回我的书包，并缓慢地拉上拉链：“把它保护好了，可别掉了，想奶奶了就拿出来看看。”中巴车开远时，我从窗户里看见奶奶边“追”车子边不断地向我挥手，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打开书包的拉链，摸着那只“土里土气”的熊猫布偶，就像是攥着家里一点点的暖，心里顿时就不慌了。
　　 大学毕业没几年，奶奶走了。我在收拾奶奶遗物的的时候，在她的针线笸箩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奶奶用我考试时铅笔描绘的熊猫图案，纸的旁边还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已经很淡了，但依稀还能看清：“震宇说他更喜欢圆滚滚的耳朵，下次改，还做这么大。”原来奶奶一直都记着我随口说出的话，想给布偶换个圆圆的耳朵。我把那张纸重新放进了奶奶的针线笸箩，指尖蹭过纸片的时候，好像看见了奶奶还在对着我笑。
　　 这些年我也买过了很多很多的玩具、娃娃，什么会说话的、带灯光的、能和人互动的，但我却始终觉得它们都没有奶奶缝的熊猫布偶“高级”。每晚醒来看见了这个布偶，我的心里就会特别地踏实，就感觉是奶奶回到了我的身边。
　　 窗户外的月亮此时已经越爬越高了，我把布偶搂进怀里并关闭了房间所有的灯，月光洒在了我的脸上，暖乎乎的。迷糊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奶奶坐在我的床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哼着我听不懂的老歌，而我的身边正摆放着这个熊猫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