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收获】瓦德大爷(散文)
故乡依旧,但是我熟悉的故乡人却越来越少。在我怀念故乡人的时候,我常常想起一个人,他就是瓦德大爷。
在我们老家,大爷就是大伯的意思。我们整个王楼村人,虽然同是来自一个祖先,但经历了二十多代传承之后,如今大都是各家过各家的生活,谈不上真正的亲情了。如果用那句“亲不亲,故乡人”去套,那么瓦德大爷也算是我的亲人。因为瓦德大爷从小出生在故乡,一直生活在故乡,他一辈子活了八十多岁,从来没有离开过故乡。瓦德大爷称得上是土生土长名副其实的故乡人了。
在我有限的关于瓦德大爷的记忆中,我第一次见到瓦德大爷的时候,瓦德大爷已经三十多岁了。那时候的瓦德大爷刚刚离过婚,听老辈人说,离婚的原因是瓦德大爷的母亲和儿媳妇合不来,瓦德大爷出于孝顺的心,只听母亲的话,不听老婆的话,因此老婆也就在和瓦德大爷的母亲闹矛盾之后,跑了再也没有回来。那时候在农村,既贫穷落后,又思想封建愚昧。就在那个时代我们村瓦德大爷的家庭条件,村里的老辈人都说,瓦德大爷再也找不着媳妇了。那时候的我只有七岁左右,根本不明白一辈子打光棍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瓦德大爷听母亲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呀。况且瓦德大爷的母亲我亲自见过,虽然脸上有些麻子,但待人和蔼可亲,非常大方,并不是一个面目狰狞心眼坏的人。相反,那时候我姥姥住在我们家里,麻子奶奶对我姥姥也特别好,而我又和麻子奶奶二儿子家的孩子兰桥年龄相仿,麻子奶奶非常疼爱她的孙子,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对我也特别亲切友善。记得有一次麻子奶奶家的一头猪被土墙砸死了,做了很多猪肉,麻子奶奶好几次让我吃猪肉。那时候吃上一顿肉可是非常难得的事情。我呐是个在大人面前特别害羞的人,她越是给我吃我偏偏不要。一是因为害羞,二是姥姥多次教育我,去人家家里不要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更不能见到好吃的东西就要。等到我和她孙子在一起玩的时候,我就叫兰桥去他奶奶那里去拿去,兰桥把肉拿出来了,我才放心大胆自由自在地吃。那时候我看不出麻子奶奶哪里不好,更何况瓦德大爷是麻子奶奶的长子,她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长子哪!但是瓦德大爷的老婆跑了,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我们村。因此很多老年人嘴里都是说,这是因为麻子奶奶不好,和儿媳妇合不来。瓦德大爷哪,是愚忠愚孝,只知道听母亲的话,对媳妇不够体贴,因此瓦德大爷才成了光棍一条。
我第一次见到的瓦德大爷是一个中等身材身强力壮的汉子,他话语不多,本来我们家乡能说会道的男人就不多,大部分时间除了干农活就是干农活。无论见了谁,都是沉默寡言。偶尔说句话,也是不瘟不火,好像自从老婆跑了之后,他就没有了脾气。
事实上,瓦德大爷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对于传统礼仪却十分遵从。他的父亲去世早,上辈人只有母亲一个。作为家中长子,他十分孝顺母亲,关爱弟弟。母亲在瓦德大爷眼里,总是说一不二。瓦德大爷有一个弟弟,也已经成家。弟弟家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由于那个时代整体非常贫穷,因此瓦德大爷经常跑到弟弟家里去帮忙干活。瓦德大爷的弟媳妇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经常把瓦德大爷指挥的团团转,干完活也是白干,自己回家吃饭。但瓦德大爷却乐此不疲,从来没有怨言。事实上,他弟弟全家对瓦德大爷也非常关爱,只是因为那时过于贫困,有心无力。几十年来,瓦德大爷把自己的母亲送了终,随后一直单身,常常给弟弟家帮忙,一直没有发生过矛盾。
瓦德大爷不仅有情怀,能干活能吃苦,而且瓦德大爷干活敬业认真;不仅是一把泥水匠好手,而且瓦德大爷种瓜种菜,都是农村十里八村挑不出来的好把式;瓦德大爷不仅是好泥水匠,好的种瓜种菜能手,还是一位喂牲口的好把式。记得生产队的时候,村里安排瓦德大爷喂牲口,十几头老黄牛日日夜夜吃喝拉撒睡全部由瓦德大爷一个人管理。瓦德大爷把那些牲口喂得膘肥体壮,收拾得皮毛光滑,看上去生龙活虎,用起来听话有劲。那时候全村人谁不说瓦德大爷能干。尽管大家都夸赞瓦德大爷能干,但是瓦德大爷依然是独自一身,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光棍。没有人过多地注意他个人生活,没有人懂得瓦德大爷在漫漫长夜里是如何的寂寞。
后来生产队又安排瓦德大爷给队里种西瓜,瓦德大爷就住在大北地瓜棚里。大北地本来是我们村的祖传坟地,那里有几十个大坟头,平时孩子们和大人一到天黑,都觉得那里很害怕。但是瓦德大爷不害怕,他一个人就住在瓜棚里,一边培育一边看护西瓜。经瓦德大爷收拾过的瓜秧,非常旺盛,结出的西瓜,总是又大又甜。不仅外观好看,而且水分丰富,糖分充足。咬上一口,都是沙瓤,沙沙的甜润可口,小孩吃了闹着还要吃,大人吃了则是赞不绝口。瓦德大爷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话语不多,从来不显摆,从来不张扬,也没有洋洋自得的神气。他朴实得就像一头老黄牛,憨厚得也像一头老黄牛。
随着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之后,瓦德大爷依然是一个人独自过生活。他的地种得好,粮食年年都是丰产丰收,收入的钱他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都给了自己弟弟家。他最疼爱弟弟家的几个孩子。有好吃的给侄子侄女,有好用的给侄子侄女,如果侄子侄女缺什么,瓦德大爷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买了送给他们。
慢慢地,瓦德大爷年纪大了。很多力气活他已经干不动了,而且他还得了肺气肿的病。这时候他弟弟和弟媳妇就商量,感觉自己的哥哥瓦德一辈子几十年一直帮助咱们,咱们也不能没有良心,就决定让大儿子兰桥过继给瓦德大爷,给瓦德大爷养老送终。
兰桥又和瓦德大爷一样,是一个既能干又讲义气的男子汉。自从瓦德大爷住到他家里,他两口子从来不让瓦德大爷干重活,但是瓦德大爷却总是闲不住。瓦德大爷不是帮忙拉东西,就是自己跑到地里去干活,即使没有啥活干的时候,瓦德大爷也总是要收拾一些垃圾或者柴火。后来瓦德大爷实在干不动了,就给自己买了一只羊,吃过饭把羊牵到有草的地头放羊。
兰桥和兰桥媳妇多次劝他,别放羊了,你年纪大了歇着休息休息,也享几天清福。瓦德大爷总是说,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喂只羊,有个寄托,岔个心慌。可是有一天,他把羊拴在村头,回家去吃饭了,等他吃饭回来,他的羊却被人偷走了!兰桥听说以后,丝毫没有责备瓦德大爷,而是一口气跑到集上,给瓦德大爷又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羊,拉到瓦德大爷面前,说是在邻村一个树林里找到了。瓦德大爷那时候已经有八十岁了,他牵出去放羊回来,对兰桥说,我虽然眼睛花,但脑子并不混乱,这只羊不是我丢失的那只羊。兰桥说,你那只羊人家说你养得好,给咱们家换了。瓦德大爷憨厚地笑了,没有说话。
记得有一次我回到老家,那时候瓦德大爷和我已经三十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他一见到我,就说:“你和兰桥是光屁股玩大的朋友。”并且很少见的滔滔不绝地回忆起我和兰桥的童年往事。我非常吃惊,瓦德大爷那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他的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哪!
在瓦德大爷晚年时候,他经常气喘,虽然在医院里看过多次,医生也许诺说吃上几副药就会好,但最终瓦德大爷还是因为肺气肿的病走了。
如今,瓦德大爷已经去世了好多年,但我每次在想起故乡的时候,还会常常想起他。
瓦德大爷,从来没有辉煌过一次,也从来不引人注目。他一辈子就像老黄牛一样默默干活,又如老黄牛一样很有品德。他活着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却有很多人怀念。每次我回到故乡,总会有几位老人谈起瓦德大爷,对瓦德大爷竖起大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