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他,温柔地为我撕去羞怯的面纱(散文)
 【星星】他,温柔地为我撕去羞怯的面纱(散文) 
在我们的一生当中,总难免会遇到一些至暗的时刻。
  
有时,它是突如其来的外界侵扰,需要我们披荆斩棘,心怀坚定地勇敢战胜;可有时,这阴霾,或许会来自我们内心的脆弱,让自己困囿于一道无形的屏障,畏手畏脚,茫然无助中挥霍了大好时光。而在此时,我们总盼望能有双温情之手相助。
  
我庆幸:那一年,正值少年的我,苦苦挣扎在自己虚幻的泥沼之中时,是他,可敬的马老师,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温柔地撕去了我羞怯的面纱,让我敢于直面人生。
  
一
  
那一年,我15岁,静静坐在乡中初二11班教室里。金色的阳光跳跃着爬满一张张稚气的脸庞,我努力睁大眼睛,紧盯着正前方的黑板。
  
教我们几何的马英老师,手执粉笔正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手稍一停顿,他扭转头,随即一道犀利的光瞬间在我们眼前闪过。凭借这锐利的目光一扫,马老师便可以将我们的接受程度了然于胸。他轻弹了一下袖口,粉笔灰簌簌落下,如片片飞雪,又翩若惊鸿。
  
我神情木然地盯着黑板,一次次尝试着将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但依然是徒劳:我面前的黑板上,马老师工整的字和符号图形,仿佛是阴雨天密匝匝急行的蚂蚁,拉拉扯扯地绞在一起,我竟连基本的轮廓都看不清。
  
“天啊,我的眼睛难道出了问题?”这个想法才从头脑中闪过,我便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是的,我真的近视了。”
  
曾经在昏黄的灯光下,父母亲多次苦口婆心提醒我:“写字的时候,眼睛千万不要离得太近。”已经毕业的姐姐更是絮叨着现身说法,指着自己的眼睛,懊恼地说就是没有听话,以致搞坏了眼睛。但那时的我,却不知怎的,总是对此置若罔闻。父母和姐姐的忠告,完全被我当作了耳旁风。唉!现在他们的话应验了,我的眼睛果真出了大问题。
  
意料之中的,一连串的苦恼便不断接踵而来。
  
由于个子的原因,我的座位不能调得太过靠前。性格内向且生性自强的我,也不愿将原因告诉老师。于是,原来兴致盎然的每堂课,成了我的一次次劫难。老师板书的“小蚂蚁”,我再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大清,便自作聪明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情况稍有改观。但如此持续了两天,过于频繁的眯眼让我的眼睛针扎似的酸痛,以致空蒙的瞳孔看不清老师上课时的表情,只能凭借老师的讲解的声音来分析判断板书的内容。说来也怪,原本极好的听力,随着视力的减弱,竟然也在一天天加速退化。我隐约觉得:近在咫尺的老师,讲课时嘴唇张合翕动发出的声音,竟然变得异常悠远,再怎么侧耳倾听,也不能完全捕捉到全部的内容。
  
由于视力愈来愈差,我经历的糗事也层出不穷。我会经常喊着名字拍错同学的肩膀,甚至总是不小心踢到桌腿,或是不时踩中同学的后脚跟儿,更危险的是,有多次在下台阶时竟然一步走空。
  
苦恼之中,我央求姐姐带我去县城里验光配镜。
  
验光师傅一番忙碌之后,告知我已有400度以上近视。横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配上一副眼镜。望着柜台里那琳琅满目的各式镜架,我知道,我将要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我长相普通,面容也不白净,脸盘子又方又大,这副“尊容”再架上厚厚的瓶子底儿,不消说,一定会引来同学们热辣辣的眼光和无休止的嬉闹围观。我不禁在心里打起退堂鼓。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抓耳挠腮了许久,无奈中随意选了一款匆匆回程。大巴车上,我将眼镜盒揣在兜里,不断地在做着心理建设。没事的,谁还没有第一次?我把手拿出来,打开眼镜盒,想取出眼镜戴上,可想到别人会投来异样的目光,我的脸却猛然一红,“啪”地一声关上盖子,做贼一般又将它飞速揣了回去。
  
二
  
这样的尴尬和痛苦的煎熬,同样出现在难捱的课堂上。
  
我强忍住心中小鹿乱跳,不安地扫视着班上的同学。在我们班上,有两名学生戴着近视镜。王媛一袭披肩秀发,清秀的脸上架着一副轻巧的眼镜,有着一种脱俗的美。张强白晳帅气的面庞上,那架金边眼镜让他凭添了几分儒雅和睿智。这一望,让我更加自惭形秽。嗨,我无奈闭上眼睛,头脑中设想:要是我也戴上,岂不因为太丑而让大家竞相取笑个不停,说不定大家会追着我嘲笑最丑的“四眼”吧。虽然在家中无人时,我对着镜子已演练了无数次,但每当我坐在教室里,想到书包里的眼镜盒,自己那双无所适从的手,总是不经意的沾满了湿湿的汗珠。
  
同桌陈亮看到我的窘境,眯起小眼睛,笑着说兄弟,让我来当你的眼睛。陈亮真的很够哥们儿,他的成绩虽然很弱,竟自告奋勇成了我身边的“活雷锋”。
  
幸亏有了他的帮助,接下来的几何考试不致于让我那么快漏了马脚。
  
窗外天气阴沉,朵朵乌云遮住了整个太阳。马英老师挥手在黑板上抄着周测题,我极力睁大眼睛,可看到的依然是苍茫一片。
  
陈亮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地抄着测试题。抄完一道,他就递给我,让我抄下原题来。做完一题,他又把第二题递过来。我虽然一路马不停蹄,但相比其他直接作答的同学,做题速度终还是落在后面。当清脆的铃声响起时,我还有最后一道题没有抄上题干,这道题有15分。望着空空的题号,心生懊恼的我,又下意识将手伸进书包,再一次心有不甘地摸索起眼镜盒时,突然觉得后背一股重重压迫感袭来。
  
我慢慢扭转头。
  
“天啊,那是马老师锐利的眼睛!”
  
原来不知何时,马老师已踱到了我的身后,俯身看着我的手抄卷,摇摇头,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的眼睛。我忙把手缩回来,心里思忖着,手在书包里,又让马老师看到了,他会不会误解我在作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马老师看着我卷上最后一题空写的题号,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我的脸不觉一下子红到了耳根。马老师快步走上讲台,目光如炬,快速扫视了一下全班。
  
我知道,可怕狂风暴雨马上就要来了!我的头低得能碰到桌面,生怕马老师当众对我大发雷霆。
  
三
  
出人意料的是,暴风雨并没有像预想中到来。马老师夹着卷子平静离开。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是谢天谢地!
  
好在有老天眷顾,那次考试我仍得了全班第三名,这让我有了稍许安慰,对陈亮心存无限感激。
  
但,我心里却没有丝毫窃喜。
  
我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奢望着能找到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我的眼睛变得好起来。有一次在《语文报》报缝栏,看到“远红外近视磁疗仪”的广告,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揣上所有的积蓄,独自往返数次镇邮局。我独自躲在小屋里,无数次偷偷戴上它,结果却导致眼眶无休止的酸痛。几番折腾过后,眼睛不仅没见一点儿好转,而且由于未及时配戴眼镜,视力更加每况愈下。更为糟糕的是,由于视力的影响,我的学习成绩也陡然变得暗淡下来。
  
这,让我的内心变得愈来愈忐忑不安。
  
自习课上,我将眼睛贴在数学练习册上,苦苦思索着一道难解的应用题,手挠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就把它让过去,”一股温热的口气在我耳边弥漫。
  
“马老师,”我抬起头,轻声喊道。
  
原不知何时,马老师已轻脚走到我的身旁。我呆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和蔼的脸,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胀得犹如红布一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马老师用手轻抚着我的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光芒,有些许诡秘,又似乎有着海一般深广的意味深长。
  
我耳边一直回响着马老师的那句话。真的吗?马老师说的是真心话吗?他这话真实用意又是什么?我的脑海里不时闪现出马老师那双深邃的眼睛。放过没有看懂的问题,再次相遇就真的能迎刃而解吗?我的头隐隐作痛。我的成绩下降那么快,马老师是否已经洞悉了我的秘密?他为什么不当众拆穿我羞怯作祟导致的虚荣?想到这儿,我的手心又莫名渗出汗液来,丝丝冰凉。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瞪大着眼睛,任身体在火炕上反复烙起了大饼。熬到后半夜,终因眼皮终无力支撑而昏沉沉睡去。
  
四
  
那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夜色漆黑一片,我孤零零被困在一块礁石上,四周被浩瀚无边的海水包围着。我说不出话,心里在焦急地呼喊着,双手双脚被缚住一般,丝毫移动不得。我费尽周身力气也是徒劳。巨大的海浪咆哮着,翻滚着,海水劈头盖脸涌上礁石,漫过我的双脚,膝盖,彻骨的冰冷还在往上,往上。我无力地退缩着,努力地呼喊着,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浑身已然被汗水浸透。黑暗中我挣扎着坐起身,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那只是梦,我一次次告诫自己。但有个声音却在心底呼喊,那仅仅是梦境吗?那不正是我真实处境的写照吗?是啊!曾经乐天派的我,因为不能正视自己的羞怯,长时间困在自己编织的牢笼里,已经变得日益消沉。脸上没有了自信,喉咙中没有了笑声,在日复一日自我欺骗中浑浑噩噩,如坐针毡的我,已经身陷难已解脱的心理之海。像马老师低语的“秘笈”来应对,尝试着把疑难问题都让过去,真的就能潇洒上岸吗?我想,那“放过”的轻松愉悦之后,日积月累的难题定会像暂时退去的潮水,当再一次席卷而来时,那摧枯拉朽的声势定会将曾经的美好一口吞噬。
  
我不禁浑身一激灵。被梦中的惊涛骇浪拍得遍体鳞伤的我,突然如梦初醒。
  
第二天早晨,我就走进了马老师的办公室。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你进门时,就已经战胜了自己!”马老师笑着开门迎我。
  
“马老师,我……我……”我有些哽咽,“您的话,是不是还有半句没有说出口?”
  
“是啊,”马老师会心一笑,“一个人最难战胜的,其实不是外在的困难,而是我们自己。”他轻抚着我的头,眼睛里漾起粼粼的波光。
  
“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因此我们不能总是对自己求全责备。每一个存在,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过度关注自身的不完美,害怕同学们嘲笑,不敢面对因羞怯心理产生的虚荣心,无形中为自己设立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压垮你的,其实是你自己!尝试一下挑战,也许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困难。勇敢跨过去,迎接你的或许是艳阳晴天!”马老师的话如一针强心剂,让我内心充满了温暖。
  
“老师,那次考试,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眼睛出了问题?”我开始刨根问底。
  
“是啊,要不然,你不就是作弊了?那最后一道题,我想你是会的。”马老师呵呵地笑出声音来。
  
马老师未当面拆穿的做法,让我心头陡然而生的暖意,在身体里迅速游走,顷刻间袭遍全身。
  
“所以,您从来就没有认为我在作弊?”我心里想,如果马老师当时抓了我的作弊,也许我会因此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从而自暴自弃,从此真正滑入谷底,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呢?
  
“当然,你是怎样一个学生,我心里是有底的。因为你的手伸进书包,就认定作弊,会严重打击你的自尊心的。不过,我还是担心,如果你始终不能将自己的眼镜戴上的话,那后面的题,你就会肯定不会做了!后面的路,或许你会走偏,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就你生性要强的性格,如果直接告诉你怎么做,我想你也不会真心接受的。只有你真正从思想上认识到,你才会跨越障碍。幸好,你醒来了,没有让我失望!”
  
“我想,您没有说出的话或许是:你放困难过去,成功也就错过了你,是吧?”我眼含泪光轻声问道。
  
“是的,响鼓不用重捶。”马老师重重的点头,目光中盈满了欣慰、信任和殷切的期盼。
  
  
人生中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当你身陷自设的囹圄,苦苦不能自拔时,有人轻轻来到你身边,不是喝斥说教,而是真正读懂你,以你能接受的方式,伸手递给你一把打开心锁的钥匙。我庆幸能够遇到一位良师——马英老师,是他,以轻描淡写的处理方式,温柔地帮我撕去了虚荣的面纱。
  
当我跨出马老师的办公室时,书包里曾经沉重无比的眼镜盒,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空盒子。那一刻,欢天喜地奔跑在甬路上的我,眼前已是一片久违的光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奇迹般的回来了!
  
  
时光飞逝,三十年一晃而过。如今,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羞赧的忧郁少年。当我们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戴着眼镜的孩子。在他们灿烂的脸上,已找不到曾经困扰我的焦虑。也或许,这本就不该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但于我而言,这段往事却是令我刻骨铭心。我所珍藏的,并非岁月长河中一段不足道的小插曲,而是承载着一个懵懂少年艰难褪去羞怯面纱,从而日臻成熟的难忘回忆。在漫长的旅途中,我们还将遇到更多的人生渡口,我坚信能走得淡定从容。因为马老师那温和而坚定的话语,早已如一滴坠入心湖的雨,悄然沉潜为我生命中最为坚强的底色。这底色,将永远是我生命的年轮里,一束永不暗淡的心灵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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