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是阴历九月初四。一早，小妹发来微信，说是乡下的二嫂问我九月初八的生日可否提前过，因为初八是星期二，大人上班小孩上学，不方便，这个星期天是初六，兄弟姐妹们可以趁机团聚。开始我没答应，因为初六我准备去喝喜酒。但在小妹的一再恳求下，我答应了，准备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三嫂，即我老伴。她高兴地说她负责预订房间，并通知大家。
　　 近期回老家时，二嫂曾数度问我今年的生日怎么过，我都说像往年一样，她说不行，声称今年是我60大寿，应该让大家都去热闹热闹。她还强调，60年为一个甲子，一个甲子是一个轮回，60岁是一个很重要的年龄，值得共同纪念。我记得前年和去年二哥和她先后过60岁生日时，都安排在镇上的杏花酒店，定了两个大房间，既有家人，也有亲友，也通知我和老伴参加了，甚是热闹。还记得前年七月的一天，接到二嫂电话，她问我若有空，就到杏花酒店一聚，并未说明原因，去了方知那天是二哥60岁生日。我笑问，二哥才59岁，怎么过起60大寿了？她说，男过虚，女过实，这是老规矩。至于这规矩是怎么来的，就说不清了。
　　 想来惭愧，除了父母和妻子女儿，兄弟姐妹们的生日我一直没记住，可他们却能记着我的生日。四年前大嫂曾通知我回老家聚一下，我却因事没回，后来得知那天是大哥60大寿，内疚好久。我生于1966年，按照男过虚的规矩，2025年的10月28日，阴历九月初八的生日，不正是自己60寿辰么？日子真不经过啊，一晃自己也是老人了。可在梦里，我依然是个赤足在风雨中奔跑的少年。
　　 初五那天上午，小妹问我鞋码，我知道她的意思，告诉她什么也不要给我买。她又发了几张商店里悬挂的衣服照片，让我挑一件，也被我否定了。她说她正带着二姐和三妹在逛街，准备给我买生日礼物，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知道她们家并不富裕，坚称自己什么也不缺，不要浪费。
　　 我兄弟姐妹共七人，两姐两哥两妹，我排行老五。可怜大姐在二十岁那年因先天性心脏病早逝，若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大姐肯定还活着，算起来有68岁了。因各种原因，只有我上过大学，在城里工作。在学习上，他们都给予我很大的帮助，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后来，姐妹们也陆续落户城里，而哥嫂和父母一直生活在乡下。三年前，87岁的母亲病逝，留下父亲独守老屋。因哥嫂常年为生计奔波，且自己的家与老屋有一定的距离，唯恐照顾不周，便请了一个本村保姆专职照顾老父亲的生活。说实话，尽管城市距老家很近，但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帮助，总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面对他们，我一直存在着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临近中午时，小妹告诉我聚会地点选在大庆路老乡长酒店的老乡长厅。这是个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小酒店，就在她所住小区的对面，离我们几家也近，我们曾在这里相聚多次了。老乡长厅是里面最大的一个厅，15人座，她说，就咱兄弟姐妹们聚聚，没约别人，坐着会很宽松。她还嘱咐我，明天啥也不用带，烟酒她都准备好了。
　　 初六上午十点，小妹发来信息，说是已让她儿子回老家接姥爷了，让我十一点就可过去。十点半左右，我骑着电动车出了门，沿途买了两瓶酒和两盒烟，又买了花生瓜子和一些水果。到了房间一看，老父亲已和二姐、二嫂及三妹在打麻将。二哥、小妹和她的儿子正在点菜，保姆也来了。见我两手提着东西，小妹埋怨我，说我不应该再买这些，并说她也带来了烟酒和水果，老父亲也把远在西安的幺姑国庆期间回来时送给他的两瓶茅台酒带来了。我扫视了一下房间，果然，桌上摆了不少果盘，地上有两瓶酒，茶几上赫然放着两瓶茅台。我忙说，中午就喝我带的酒，茅台留着咱爸90岁生日那天再喝吧，现在离他二月二的生日没几个月了。
　　 老父亲听到我们的话，笑着说，既然带来了，就喝吧。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喝，啥时候喝还不一样？
　　 父亲一生好酒，尽管已年迈，每天的中午和晚上都会喝上二三两，无论有客无客。若有人陪，可以喝三四两。这两瓶茅台是幺姑送给他慢慢喝的，我觉得在我生日时喝掉不合适，忙说，您生日那天，我可掂不来这么好的酒。他说，喝啥酒都行。
　　 不多时，大哥大嫂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来了，二姐的儿子和儿媳也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来了，房间顿时变得拥挤不堪。孩子们都是小学生，彼此很熟悉，一见面就喧闹起来，吃了一会儿水果，有的要喝饮料。这时我才发现桌上没有饮料，便带着几个孩子到附近超市，让他们挑选各自喜欢的饮品。
　　 待我领着他们回到房间时，菜已上齐，人各落座，独有一个上席空着。父亲拍着他右边的那个空座对我说，来来来，今天咱俩坐上席！
　　 我一时不知所措，忙说，有您和哥姐们在，我哪有资格坐那里呀！再说，这里还有我两个外甥，哪有咱父子俩同坐上席的道理，这不合礼数啊！
　　 “让你坐你就坐！今天是你生日，我陪你坐上席，你也可以理解为陪我坐上席。一家人相聚，哪有那么多礼数！”父亲边笑边数落我，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在我的记忆里，类似的场合里，我和他从来没这样坐过。我知道，这样坐，是对老父亲和哥姐们的大不敬。可我拗不过父亲，只好诚惶诚恐地坐下。好在父亲坐在主宾位上，我才稍稍心安。
　　 坐下后，我发现打开的果然是茅台酒，桌上放着插着六根蜡烛的生日蛋糕。知道坐不下，他们已把麻将机盖板扣上，让几个小孩当餐桌，上了几个他们喜欢的菜。孩子们并不计较，单桌围坐，反而更高兴。
　　 我吹灭蜡烛后，小妹把蛋糕分了一下。小孩子争着要，也有几个不吃的，包括我。不知为何，我讨厌奶油，反胃，总觉得贵得离谱的奶油蛋糕不如十元一斤的切糕好吃，甚至没有两块钱一个的烧饼实在。我也不喜欢喝茅台酒，受不了那种浓烈的酱香味。我以前也喝过多次，据说假酒多，可我没分辨出来。我想，即便是假酒，味道也应该跟真的差不多。或许是因为少时历经贫困之故，使我无福消受高档物品。当然，幺姑带回的肯定是真酒，大可放心品尝。
　　 没有多余的客套话，我们边吃边喝起来。喝酒的共有八人，老父亲和我们兄弟仨、两个妹妹以及小外甥和大外甥媳妇，其他人有的是不会喝酒，有的是要开车或有事不能喝。大家频频举杯，很快，两瓶茅台见了底，我刚把自己掂来的酒拿出来，就被大家制止了，说是让老父亲带回去喝，接下来就喝小妹带来的酒。
　　 小妹带来的酒也是贵州产的酒，同样是酱香型的，一样的度数，可口感却比茅台酒柔和得多。大家想让老父亲少喝点儿，可他一直不同意。二姐不喝酒，笑着对我们说，咱爸过年就90岁了，身体还不错，肯定能长命百岁。咱们几个到了他这个年纪，估计谁也没有他这个状态。我们哈哈一笑，都没否认。我暗想，自己肯定比不了，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知能活多少年呢。
　　 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着，忆起以前的苦，感叹世事艰难，感伤时光如流水，庆幸时常相聚的快乐，念及母亲的好，也谈起幺姑扯不断的乡愁……不知不觉，小妹带来的两瓶酒也喝完了。老父亲大约喝了四两，大家都有几分醉态。我们一致同意不再喝了，否则真有人喝醉了，尤其是不能让老父亲喝醉了。
　　 两个妹妹非常兴奋，话也比平时多许多。她俩忽然笑着对老父亲说，老爸，再过几年，我俩先后也都60岁了。到时，你也陪我们坐上席哈！
　　 老父亲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不能厚此薄彼啊！
　　 大家都笑了。
　　
　　 2025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