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情】金婚(小说) ——五十年的爱情密码
 【文韵·情】金婚(小说) ——五十年的爱情密码 
缘起•龙抬头到三月三
  
一、
  
她叫他“老刘”,一叫就是一辈子;他唤她“秀枝”,一唤亦是一辈子。
  
七十年代中期。
  
“二月二,龙抬头。”
  
年方二十的她对镜端坐。只是随手蘸了点雪花膏抹在脸上,将乌黑的发辫编成两根粗麻花垂在双肩,整个人便美得如梦似幻。
  
“秀儿,那小伙姓刘,叫刘树茂,是湾下开面坊的刘阿婆的亲侄,长得俊,心眼好,人又勤快……”母亲的絮叨透过门缝飘了进来,零零碎碎的,“人家技校毕业后就在城里扎了根,单位领导格外器重他,去年还分了套住房。到时候你可别东挑西拣的,毕竟你这跛脚的毛病——”
  
“啪!”
  
她眉头轻蹙,咬着下唇,手中的木梳砸向梳妆台之际,冷冷吐出一句:“还不都是被你给害的!”
  
母亲神色一黯,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言语。她整了整身上的白毛衣,扯过衣帽架上作为见面信号的红围巾,一瘸一拐地出了家门。
  
一路辗转来到码头。
  
早春时节,清冽的江风吹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江边,一处木牌孤零零地矗立着,上面镌刻着“楚家渡”三字,褐色的字迹在风雨的侵蚀下变得斑斑驳驳。
  
她俏生生地站在树下,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边用微凉的指尖缠弄辫梢,一双美眸不时地眺望前方。江面雾气迷蒙,宛若披了一袭薄薄的轻纱。隐隐的橹声从雾里钻出来,伴着麻绳晃荡的轻响,对江安墩码头驶来的船影慢慢靠岸。一截木板搭在船与岸之间,不多时,几个衣着鲜亮的年轻人陆续走下来,颇有几分“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的景致。
  
“姑娘,你好,请问你是黄秀枝同志吗?”
  
正沉浸在憧憬里,一道浑厚的问询声突兀传来。人群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朝她不住招手。他眼型细长,皮肤粗糙,一身泛旧的中山服,把本就不怎么出挑的五官衬得更加成熟深沉。
  
这就是母亲说的“长得俊”?
  
心下一沉,她定了定神,还是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是的。那您就是刘树茂同志吧?怎么还拎着两筒面条?”
  
“哦,送你的。”他赶紧递去,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本来早该到的,走到半路我才记起今天是二月二,便又折回家拿了点龙须面。我姑说了,这一天吃了面,这一年都吉祥顺遂。”
  
“是吗?也亏了您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谢谢啊。”她接过面袋纸,纸皮带着点他的体温,从她微凉的指尖滑过。
  
“没事,不客气。”他挠了挠头,言语间不禁带了点手足无措的窘意,“要不,我俩四处逛逛?”言罢,他的目光又小心翼翼地望向对面的姑娘——那姑娘真好看,白毛衣的绣花衣摆随着江风微微拂动,一缕发丝遮住俏脸上淡淡的神情,而颈间的红围巾却像一团火,燃着鲜艳的青春与满满活力。
  
他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怕过于陶醉在她盈盈美眸里,那双视线一点点移向江堤:“你看,好多人在那里放风筝。”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蓝天下,果然飘动着五颜六色的风筝。而在他眼里,世间所有的色彩仿佛都黯然了,唯独她颈间那抹红,挥之不去,惊艳在他心头。
  
两人沿着江边漫步,一前一后。
  
空气中混杂着潮潮的泥腥气,偶尔可见零星的野花和草芽从石缝里探出。不远处,一群码头工人正在搬运着货物。
  
“黄秀枝同志,我姑说你也是属马的?”走着走着,他到底还是率先开了口,“那你今年才——”
  
“刚满二十。”她接过话茬。
  
“是吗?”他略一惊,随即笑了,细长的眉眼看上去温和沉稳,“没想到我大你整整一轮。”
  
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步子渐渐地放慢。
  
“听说你在联丰大队附近的公社小学当老师?”走在前面的他又问,“这份工作挺辛苦吧?”
  
“还行。您呢?”这是她第三次用“您”的称呼,意在强调两人间的差距,他心知肚明。
  
“东鸣机械厂的车工。”他如实回道。
  
“车工?”
  
“对,就是在车床上大批量加工螺栓螺母,”提及工作,他的兴致不禁高昂了几分,“比如那些六角头螺栓、大直径螺母等等。要知道,我们厂里的车间挺大的,足足一千多平方哩!里面摆满了一台台车床,有钳工的、铆工的、焊工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一进门,你就可以看到墙上几个醒目大字——‘铆足干劲,力争上游!’,特别是当几百号工人干起活来,那场面——”
  
说着说着他扭头,身后却没见着人影。目光再一搜寻,只见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某处浅水区,几只红头野鸭“嘎嘎”地叫唤着,纷纷扑棱着翅膀拍打水面,她嘴角微扬,竟看得入迷。
  
“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无奈地笑笑,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返回她身旁,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风大,别着凉了。”
  
见她裹紧毛衣,他柔声叮嘱,而她并不接话。为了缓解尴尬,他又试着提议:“安墩码头有家‘小桃园’,摊主陶婶的鸡汤熬得可香了,尤其那款红枣乌鸡汤,补血养胃,最适合女同志喝,咱们一起去尝尝?”
  
“谢谢,下次吧,家里还有点事。”
  
她随口拒绝道。刚走出几步,却隐隐感到后背一紧,仿佛有根异样的刺扎着——那会不会是他落在她身上的嘲弄目光,正盯着她那副有如小黄鸭般摇摇摆摆的步态?想到这里,她连忙停住并转过身。
  
“怎么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见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他不解地追上前。
  
“不用。”
  
她脱口而出,继而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您先走吧,我,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你一个人?”
  
轻轻叹了口气,他终是懂了。抬手看了眼腕表,返程的船快靠岸了。
  
“好吧,那我先走。”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她,认认真真的模样,“不过,你要明白一点——无论你走在我的前面还是后面,你走路的样子,在我眼里和其他姑娘并没什么不同。”
  
“你……”
  
她浑身一震,满脸惊愕地望着他转身离开,直到汽笛长鸣,船头劈开江面卷起白花花的泡沫,她还怔怔地杵在原地,望着江面……
  
远处,忽闻稚子念诗,那童声清亮如铃——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诗歌悠悠,一缕阳光透过雾气,温柔地泻落在桥面,残留的冰凌与残雪,被一点一滴裹住,渐渐消融在了这缕光里。
  
  
二、
  
感动不等同喜欢。
  
正午,当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村口走,遇见同事韩鹏时,这句话突然毫无预兆地冒出来,像从树上抖落的一片叶子,飘在她举棋不定的心上。
  
“哟,黄老师!今天这身装扮可真够精神的呀。”韩鹏笑呵呵地迎上前,嘴角勾起一抹揶揄,“哎,相亲相得怎样?”
  
“不怎么样。”将胸前的麻花辫一把甩向脑后,她语气淡淡的,却终究藏了点不易察觉的心虚,“虽然工作稳定、城里有住房,但家境一般,年纪差不多都能当我叔了!”
  
“这么夸张?”
  
她点点头,有意无意地又补充道:“我去见他是为了完成我妈交代的任务。”
  
对方看着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耸耸肩,不置可否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脚下是段约莫十里的土路,被日头晒得微微发烫。她放慢脚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韩鹏的背影上——对方不仅一表人才,谈吐风趣幽默,更有恩于自己。记忆顺着这个念头往回走,时光便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多年前……
  
黄家有四个女儿,分别是金枝、玉枝、秀枝、兰枝。村里人戏称她们是“四枝黄花”,而她是最不受待见的老三。父亲走得早,母亲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四个女儿。柴米油盐,生活中的诸多琐碎与磕碰,使得这村妇的脾气就像鞭炮般,一点即炸。
  
五岁那年,村里闹饥荒,一位游方的风水先生路过,给她看了相,掐指一算后,摇头说她命苦,嘴里念念有词:“娘家难享福,婆家无父母,六亲皆无靠,积积攒攒买把伞,狂风吹,落了个光杆……”一家人面面相觑,只当是饥荒之年的几句胡话。岂料不久后,厄运竟真的找上门了。
  
那天,她饿得实在够呛,便在后院的坛子里摸了把豌豆,刚要往嘴里塞,邻居家的浑小子龙龙突然凑过来,一把抢过豆子撒腿就跑。她半天追不上,跌倒在地放声大哭。偏偏那时,母亲正抱着最小的女儿兰枝,为柜里几枚分子钱被偷的事懊恼,她的哭声无异于火上浇油。
  
母亲把兰枝往摇篮里一放,骂骂咧咧地冲过来,也不问青红皂白,照着她的大腿就是一脚。她瘦弱的身子哪里经受得住,顿时像一捆轻飘飘的稻草,被踹飞到身后的一截木桩上。见她哭得更凶,母亲脸色一沉,反倒没了动静。下一秒,母亲再次出手,直直的双臂像老鹰拎小鸡般抓住她的两肋,往水泥地上猛砸了几下——谁曾想,她佝偻着小小的身子,再也无法站直。
  
“小女人,装什么装?!”
  
母亲怒火冲天,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娘,好痛……脚脚痛……”她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不住地求饶,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脚哪里痛?”母亲没好气地发问。这时,摇篮里的兰枝突然哇哇大哭;刚哄好小的,又有村民前来报信,说玉枝为了给妹妹“报仇”,在跟龙龙打架;而金枝的老师也快要上门家访。母亲手忙脚乱,只得先找点药膏草草涂抹一番,抱她上床歇着,转头去应付别的事了。
  
这一躺,就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还是直不起腰。起初每次走路要靠小板凳撑着,一点一点在地上挪;后来见她丢开板凳能慢慢走,母亲以为脚伤多半养好了,加上自己整天忙进忙出,便没再多问。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就这样渐渐落下跛脚的病根。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体检时,校医对她的病情尤为重视,待进一步查明后,对方叹着气告诉她母亲:“这是髋关节脱位,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了。”从那之后,每逢阴雨天脚痛不适,或者路上遇见调皮的男生学她走路、冲她起哄,她都会捂着脸哭着跑回家——要么骂母亲自私缺心眼,要么怨母亲当年下手还不够狠毒,否则当场踢死她倒还落得个痛快,至少不用在这场没完没了的折磨里,养成那既敏感自卑、又倔强自负的性子。
  
三年前,她高中辍学,回生产队干农活。那天她正咬着牙挑完水,气吁吁地坐在石头上半天缓不过来,此番情景被公社的民办教师韩鹏看见了。韩鹏的父亲是联丰大队的书记。那位血气方刚的小伙,见她一个文弱姑娘家总瘸着腿吃力干活,便动了几分怜惜之意;再一打听详情,更是感慨不已,回头就让父亲找门路、想办法。不久,上面领导终于以“照顾伤残人士,暂时代班补充师资”为由,让腿脚不便的她坐在教室给一群孩子上课——每天能挣六七个工分,年底可以凭着工分领些粮食、油和微薄的工资。韩书记还暗示她母亲再养几头猪、几只鸡鸭,日子自然有了些盼头。
  
那是七十年代初,韩鹏这一举动招来不少风言风语。只是碍于他父亲的脸面,那些闲言碎语才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没了踪影。朝夕相处,她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有天下班,她鼓足勇气拦住韩鹏,怯生生地问:“韩老师,你为啥总帮我?”
  
韩鹏愣了愣,随即挺直脊背,给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
  
她被他半是正经半是滑稽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扭捏一番,指尖捏住衣角就要转身。对方却抢先一步走到她前头,走着走着,又扔下一句俏皮话:“男同志走在前面为女同志保驾护航,乃天经地义!”这令她愈发心花怒放,窃喜不已……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巷口拐角,韩鹏说他快到家了,这才把她从近乎迷幻般的念想中拽回现实。
  
也罢,自己早有心上人了,总不能因为一时感动而耽误大龄青年刘树茂!
  
一进屋,她就让母亲去刘阿婆那里把话挑明,还没说两句,就被无情地泼了一盆凉水。
  
“我不去。你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仙女?还嫌人家憨!”
  
母亲边说边停下手中编织的活儿,毛线团子滚到脚边也不管:“韩鹏那小子向来油腔滑调,是个靠不住的家伙!曾处心积虑地让我填写一份什么群众满意度调查表,在某某推荐书上签字,这些恐怕你都还不知道吧?”
  
“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毕竟他看上去那么阳光的一小伙……”她嗫嚅着,想到他帮自己的热忱模样,心头微微一慌。
  
“误会?呵呵!说你傻你还真是够傻!但你老娘我可不糊涂——那韩家父子分明是想借着咱娘俩的台阶往上爬,把帮扶咱娘俩当作捞政绩的手段。他若真心喜欢你,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不是娘催你相亲故意为难你——这结婚过日子啊,就得找个踏实本分的人家,不然以后有你受的!”
  
说到这儿,母亲犀利的目光顺势落在她手里的面袋纸上,语调放柔了几分:“今天‘龙抬头’,这龙须面是树茂送你的吧?”
  
见她点点头,母亲不由起身走到窗前,微微叹了口气:“这刘阿婆也挺不容易的,一生未婚,亲手带大侄子,晚年独自守着个小面坊勉强度日,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近年来眼睛还失明了一只,就盼着三十好几的老实侄子能成个家,自己也好给九泉下的哥嫂一个交代……”
  
“行啦!娘,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我早点嫁出去?”她扯下颈间的红围巾搭在衣帽架上,母亲那副苦口婆心的面孔,在她看来着实有几分可笑,“你若真心疼我,当初就不该失手伤我;事后不仅不送我去医院,还嫌我整天赖在床上吃喝拉撒。两个姐姐为何先后嫁到外地?还不是为了逃离你的坏脾气!那天,你跟刘阿婆在村口晒太阳,你说等我嫁到城里了,就给兰枝招个上门女婿留在身边陪着自己——你当我没听见?你一直把小妹当儿子宠,不惜砸锅卖铁也要支持她去镇上念书,而我呢?当初那样望着你哭,希望你能替我解决问题,你却让我干脆辍学算了!” 
叛逆的女儿小金子的婚姻与孩子,是她蜕变及家庭情感传承的关键。她曾为爱情远嫁,却遭遇婆家环境嘈杂、丈夫偏袒原生家庭等问题,流产后逃回娘家。这次挫折让她读懂父母管教是对生活的预判,学会包容,后在父母帮扶、婆家改变下,婚姻渐稳。龙凤胎儿女更推动小金子成长。儿子承外公踏实,女儿陪伴祖辈、制剪纸并促她写金婚小说。孩子让她懂“父母”重量,消弭代际隔阂,从被呵护者变为责任承担者,也让秀枝与树茂的相守精神得以延续。
刘阿婆是《金婚》里温暖又悲情的“幕后长辈”,是串联起秀枝与树茂缘分的关键人物。她就像旧时光里常见的长辈,平凡、坚韧,把所有温柔都给了晚辈,却没来得及多享几天清福。小说中,她的失误也导致了主角孩子的夭折,这也成了压垮她的情感根源着实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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