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念】云层之上的难忘时光(散文)
“欢迎乘机!”美丽的空乘人员笑盈盈地迎接我,我连忙颔首回应。提着拎包步入机舱,舒缓的音乐、清新的空气、洁净的座椅,熟悉的一切令人神清气爽。
飞行在云层之上时,我常常闭目遐想,时光的碎影、往日的片段,似串在丝线上的珍珠,在脑海里明亮闪动,拼出难忘的记忆画面。
一
年少时,每逢晴空万里,远远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我就会驻足凝望天空许久。喷气式飞机如一枚银色利箭,刺破蔚蓝天幕,尾流拖出丝滑的白色弧线,仿佛给天空写下一行关于远方的诗。机身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渐行渐远,稳稳驶向云层深处。
我的思绪满天飞,憧憬着自己摇身一变,端坐在机舱里,驾驶飞机,纵横驰骋,在空中忽高忽低地掠过云絮,把天空变成随意挥洒灵感的画布……直到脖颈酸痛,我才回过神儿。
二十四岁那年,我终于盼来了人生第一次飞行之旅,去呼和浩特参加紧急会议。内心欣喜若狂,表面却故作镇定,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初入机舱,一切都倍感新奇,身边的扶手、折叠小桌、安全带,头顶用途不明的按钮与通风孔。再看空乘人员,个个清丽脱俗,剪裁合身的裙装,发髻上精致的小礼帽,羡慕之情油然而生。空乘人员轻启朱唇,递给我一听“雪碧”,我竟有些受宠若惊,那是我第一次接受这般稀罕的饮料。
“飞机即将起飞,请扶稳坐好。”广播声落,机身开始缓缓移动,我好奇地东张西望。突然,引擎声骤然强劲,飞机开始加速,机身剧烈地晃动起来,我的心也随之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扶手。紧接着,飞机以雷霆万钧之势,脱离地面,昂首向上,冲向天空。
这一瞬间,我头脑发昏,头重脚轻的眩晕感袭来,心里忽悠了一下。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紧张情绪达到极点,我紧紧闭着双眼,额头渗出汗珠。几分钟后,机身渐渐平稳了,引擎声也平缓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雪碧”不见踪影,掌心满是汗水,飞机开始平稳向上攀升。
我在舷窗边向外望去,瞬间眼界大开,“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传说,在我面前鲜活地变成具象。九曲十八弯的莫日格勒河,在冬季白雪皑皑的大地上蜿蜒流淌,宛如一条黝黑的丝带,大兴安岭上的绿色樟子松在高原上飘飘渺渺,我仿佛化作云端的巨人,俯瞰着大地。
渐渐地,飞机穿过云层,舷窗外,一幅更加壮美的画卷徐徐展开。天空似蓝色的穹庐,笼罩着周遭的一切,大朵大朵的白云层层叠叠地涌动着,边缘泛着阳光折射的柔光,既像被精心揉过的奶油,又像静止的雪山,舒展着,堆砌着,仿佛伸手就能触碰,把整片天空装饰得格外辽阔。又似神话传说中的仙境天庭,那些悬浮的云团不再是风景,倒成了通往琼楼玉宇的阶梯,让人恍惚觉得:这飞机不是在穿越云层,而是正掠过玉皇大帝的后花园,我也化成了仙女,在白絮般的纱幔中袅袅而行。
伏在舷窗边,我不禁感叹现代科技的飞速进步:如今在万米高空跨越山海,只需静静靠在座椅上,看云卷云舒,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这般安稳与惬意是前人难以想象的。
返程时,却遭遇到小麻烦,天空乌云密布,飞机时不时陷入颠簸,舷窗外一片白茫茫,隐约感到飞机在大片灰色的云团中艰难穿行。忽然,我腾空跃起,好在安全带及时把我拉回座位,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机舱里顿时响起小小的骚动。
我慌乱中扭头,看到旁边坐着的一位斯文的中年男士,他身着休闲西服外套,搭配一条牛仔裤,在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手里的书籍,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对我温和一笑,随后又把眼光移回书页。这一眼,像一颗定心丸,我的心立刻沉静下来。“飞机遇到持续气流,有些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空乘人员柔和的广播声响起,听到这镇定的声音,我彻底放松下来。
当飞机抵达呼伦贝尔机场上空,一场风雪突如其来,飞机不得不在空中盘旋等待。我望向窗外,大片雪花风中飘荡着,几乎看不清地面的轮廓,我的心又悬起来。随着飞机四十五度角的盘旋,我们在机舱里也随之倾斜,再看看旁边的男士,他却闭目养神,也许心里也藏着一丝担心。
我把脸紧紧贴到舷窗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飞机的一举一动。突然机身缓缓扶正了,转瞬间钻入风雪中,一边穿行,一边下降,最后稳稳地着陆了。这一切发生地如此迅速,我大气还没喘出来,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我心里猛然浮出一个念头:我想看看飞机的机长,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放慢脚步,最后一个走出机舱,恰好看到机长从驾驶室里走出来,他身着白色制服,面庞清瘦,眼神中带着善意,并非伟岸的模样。但是在我眼中,他浑身仿佛发着光芒,宛若踏着祥云而来。
他驾驶着飞机在风雪中勇敢翱翔,把机上所有人平安送达地面,这位无名英雄的形象深深印刻在我心中,即便过去多年,也从未褪色。
经过这一路飞行,我不由得心生感悟:飞机的起飞、颠簸、着陆,不恰如人生的轨迹吗?起飞像是人生事业起步时的全力加速,无所畏惧,向着目标攀升;颠簸像是人生那些猝不及防的挑战,都需要我们坚定信念,稳住前行的方向;着陆像是人生终会抵达的坦途,曾经历的坎坷都成为沿途最珍贵的风景。
二
听父亲说,他首次乘飞机,已经三十四岁。我首次乘坐飞机的年龄是二十四岁。女儿琪第一次乘飞机时,是十四岁,她去北京参加英语训练营。科技的发展,以“每代人提前十年”的节奏,使“遥不可及”变成“触手可及”。我们祖孙三代人可谓是科技“普惠化加速”的亲历者,见证了飞机从“稀罕的远方工具”,一步步变成“普通人的出行工具”,成为老百姓轻松的寻常选择。
琪读高三那年,参加了一所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笔试顺利过关,面试需要前去北京。为了节省时间,我俩购买了往返机票,预订了晚八点起飞的航班。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当天下午气温突变,风雪交加,晴朗少云的天气顷刻间被雨雪冰冻覆盖,我顿时心急如焚。
我带上女儿,又备点吃食,准时来到候机厅,屏幕上赫然用红字标注着“航班待定”,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妈妈,航班晚点了?今天能赶到北京吗?”女儿小脸上带着焦虑问我,我故作镇定,我知道,自己再着急也不能影响女儿的情绪。“没事儿,有妈妈在呢,肯定能赶到。”我安慰她,帮她找个安静的角落复习功课,自己则在大厅徘徊,时不时探望漆黑的窗外,雪花仍像幽灵般地飘舞。
候机厅里,不少人与我有着同样的焦急心情:有赶去挂号看病的老人,有急着参加会谈的商务人士,有去北京转机的旅客,我们凑在一起,闲聊几句,在交流中缓解着内心的焦躁不安。大约在晚十点,机场广播突然响起:“北京到海拉尔的航班已起飞,预计十二时到达。”“欧耶!”几个年轻人竟发出欢呼声。
两个小时后,我们齐刷刷地聚在候机厅玻璃幕墙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远方的漆黑夜空。终于,一颗金色的“星星”从厚重的云层中钻出来,立刻有人兴奋地喊:“飞机,飞机来了!”果然,星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逐渐看清是飞机上忽明忽暗的航行灯。一股暖流像过电般涌遍全身,我眼角不禁泛起泪花,这是救人性命、予人好运的灯光,它点燃起人们心中期待已久的希望之火。
凌晨两点多,飞机终于平稳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虽然晚点了四个多小时,但是能赶在女儿面试前抵达,一切紧张与焦虑都烟消云散了。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短暂休整,琪在清晨八点准时进入考场,最终以满分的成绩结束了考试。
我们娘俩兴致勃勃地如期返航,琪的小嘴不停地吃着从北京带回的零食,我问琪“是谁发明的飞机?”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莱特兄弟!”我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轻声说:“是莱特兄弟发明的飞机雏形,但这飞机能自由地翱翔,背后藏着无数航天科研人员的辛勤汗水与付出呀。”“嗯,我将来也做科研人员。”琪用力地点点头,后来,她真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看着机舱里熟悉的一切,那么亲切,那么温馨,这架“钢铁大鸟”默默无闻地把人们送到地球任何一个角落,它不仅帮助女儿到达希望的目的地,也将带着女儿飞向更加广阔的未来。
三
那一年,我去上海参加“进博会”,需要在北京转机,我万万没想到,这次看似平常的旅行,却让我亲历了一场“生命保卫战”。登机后,我刚刚落座,前排座椅进来一对母女,母亲约莫七十岁的年纪,面容憔悴,身形瘦弱,女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
飞机按时起飞,不久就攀升至万米高空。我像往常一样,待飞机平稳后,拿出云端杂志翻看。突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妈妈,妈妈,谁有救心丹?”我慌忙抬头张望,只见前座的女儿在拼命摇晃母亲,并发出大声疾呼。我立刻想到皮包里备的救心丹,急忙掏出,起身递了过去。我看到母亲脸色惨白,头无力地歪斜在座椅靠背上,女儿手指颤抖着,想把药丸塞进母亲嘴里,可是老人紧闭着嘴唇,塞不进去,女儿一边大声哭喊,一边试图掰开母亲的嘴唇,可母亲已经失去自主意识。我也慌了神,不知道怎样帮她,好在邻座的男乘客十分镇定,他立刻按动呼叫铃。
空乘人员很快过来了,看到危机的情形,她立刻跑到机舱前部,广播声急促响起:“各位乘客,哪位是医生,一位老人紧急发病,请立刻前往前排座椅,感谢您的配合。”
短短两分钟,但是老人的女儿和我分外焦急,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先是机组人员提着急救箱跑来,但老人牙关紧闭,谁也无法将药丸喂进去。危机时刻。一位中年女乘客挤进来,大声说:“我是中医,我看看。”但是她也无法把救心丹灌进去,随后她说了一句,“老人可能陷入昏迷了。”旁边女儿一听,哭声更大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念叨着自责的含糊话语,我看到老人的脸色更加暗淡无光。
不一会儿,飞机广播再次响起“各位乘客,因机上老人病情危机,飞机将紧急备降沈阳机场”的播音声。
“时间就是生命”,此刻机舱里鸦雀无声,这就是所有人无声的支持。这位女中医丝毫没有停歇,她拿出一个金属盒子,打开取出银针,开始为老人针灸,头部、手部,扎了十多针。机组人员已经顾不得颠簸,紧紧围绕着老人和女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的面部。同时,空乘人员提醒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我感到大家的心紧紧揪在一起,飞机的引擎声在耳畔隆隆做响,显然飞机正在全速前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女医生惊喜地喊了一句“有反应了,阿姨的脸色好转了!”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机舱里的阴霾,所有紧张不安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大约十分钟后,老人恢复了意识。我探身看向老人,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虽然很虚弱,整个人瘫软着,但眼皮微微睁开一道缝隙。老人的女儿不停地向女医生和机组人员双手合十,鞠躬致谢。
大约三十分钟后,飞机降落到沈阳机场,地面的救护车早早在等候,飞机刚一停稳,医护人员就抬着担架进入机舱,把老人接走了。
老人得救了,我的心里满是欣慰和舒畅,虽然我的行程耽搁了,但这次经历却让我终生难忘。万米高空的机舱里,没有陌生人,只有为生命争分夺秒的临时战友:机组人员的沉着、乘客的默契、医护人员的挺身而出。原来紧急时刻的善意和团结,能让封闭的机舱在生死时速中,迸发出最温暖、最强大的力量。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亲眼目睹这场万米高空的生死考验,我深感生命的脆弱,原来生命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被吹散,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每一次日常的温暖,都当做值得珍藏的馈赠。
多年来,飞机已成为我人生路上的伙伴,它护佑着我,飞向年少时的憧憬、飞向充满希望的目的地、飞向藏着善意与温暖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