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吃毛鸡蛋时，我都会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吃毛鸡蛋时的样子。和现如今大街上卖的那种油炸的不同，我那会儿吃的，是煮的。记得那时候刚入冬，有次我爸拉着我去家附近的煤站订蜂窝煤。那个卖毛鸡蛋的正好就在煤站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边上。两个看起来像是两口子，守着一个煤炉子，炉子上是一个蒸锅，锅里差不多有半锅毛鸡蛋。
　　 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东西，见我走上前，盯摊儿那个男的见只有我一个小孩，便笑着说了句：“毛蛋，五毛钱一个。”
　　 “毛蛋？这能吃吗？”看着那人口中这半锅碎了壳的所谓鸡蛋，大倒胃口的我瞬间便失去了兴趣，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煮出来的毛鸡蛋，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腥味。
　　 “呦，毛蛋。”将煤站开的收据装好，老爸见我一直盯着什么看，便走了过来。那两口子一见是个成年人，便赶忙收起了刚刚那副逗小孩的嘴脸。
　　 “正好想吃了，来两块钱的，一会儿回去下酒。多送一个呗？”老爸说完便转头看向我，我赶忙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不吃。尽管能看出毛鸡蛋就是未孵化的小鸡，但鸡肉我能接受，哪怕是鹌鹑我都能接受，可这鸡蛋不是鸡蛋，小鸡不是小鸡的东西，我实在是无法接受的。
　　 老爸在列车段工作，天南海北的到处跑，知道这些也并不稀奇。回家的路上，听老爸说毛鸡蛋一般在南京那边比较多，北京这边那时候还没怎么见过。即便有也是在郊区或者城乡结合部的养鸡场里，城里的菜市场一般也很少会进这东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老爸这种走南闯北的经历的。
　　 不过要说毛鸡蛋配什么吃最好吃，我的选择自然是老爸做的炸酱面。顺路买了二斤手擀面，一袋干黄酱和一袋甜面酱之后，我和老爸便回了家。一进家门老爸便赶紧拿着面条走进厨房，没过一会儿便端着两碗面条回来。㧟上一勺老爸刚炸好的酱拌进面条，再配上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一口吃下去，绝对是人间极美，此生无憾了。
　　 老爸倒上一杯酒，从塑料袋中拿出一枚毛鸡蛋，剥掉外壳直接咬了一口。在我诧异的目光中，老爸十分享受地端起酒杯，用一口酒将嘴里的东西送了下去。
　　 “尝尝，真挺好吃的。”见我一副‘活见鬼’一般的表情，老爸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毛鸡蛋递给了我。此时的我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实在想不出如何将那样的东西放进嘴里。但看老爸吃的那么香，不服输的我最终还是学着老爸的样子剥开了一个。
　　 “别往下吞，嚼嚼再咽。”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老爸叮嘱道。然而老爸的话让此时已经塞了一嘴毛鸡蛋的我着实有些尴尬。一狠心一闭眼，我还是听了老爸的。
　　 “有点腥，不过好吃。”在脑中瞬间构思出无数种可能性后，我最终觉得这味道确实比一般的鸡蛋要好吃的多。然而见老爸又递过来一个，我最终还是抓起一根盘子里黄瓜，继续嗦啰碗里的面条了。倒不是说毛鸡蛋的味道不好，可那毕竟是我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
　　 做饭不刷碗，刷完不做饭，这是我家的规矩。所以每次吃完饭，刷碗就是我必须且习惯去做的事情。那时候北京冬季都是烧煤取暖的，所以每年刚入冬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检查一下家里的煤炉。我家的煤炉也在厨房里，而每年负责检查的，自然不可能是我老妈。
　　 “我下午就上班去了，晚饭你等你妈回来再给你做吧。你放学回来的早，看着点火别灭了，炉灰该倒就倒，别偷懒。”检查完煤炉，老爸说完便进屋收拾起行李。或许是我这人比较念旧吧，老爸当年上班用的那个行李箱我至今还用着，每次出差时听见有人问我是不是铁路职工时，那种美滋滋的感受别提有多爽了。
　　 自从吃过第一次毛鸡蛋后，我就彻底被那个味道征服了。每到周末休息，老爸总会将五块钱放在桌上，我自然也乐得去跑这个腿儿。两块钱五个毛鸡蛋，每次我都多跟那个摊主要点辣椒粉和孜然粉。旁边的包子铺每天都有刚蒸得的大肉包子，中午就着米粥来上几个，再配点小咸菜，绝对舒坦。
　　 然而老爸似乎是有些后悔让我尝了那第一口毛鸡蛋，只因为每次我们爷俩都会为那多出来的一个毛鸡蛋的所有权归属问题争论不休，不过原先一直不吃这东西的老妈的一个主意总算是彻底解决了这场旷日持久的争端，那就是你俩都别吃，我吃。但这又衍生出了一个新问题，五个毛鸡蛋貌似不够分了。
　　 时光荏苒，如今我已经是个快要四十岁的大叔了。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父母家附近的大集上买点油炸毛鸡蛋回来，尽管那裹满酱汁的毛鸡蛋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不新鲜才这么干的，但那股熟悉的味道却每次都让我欲罢不能。就像有人对螺蛳粉情有独钟，有人对榴莲情有独钟，若说我这辈子注定会吃到老的地方美食，毛鸡蛋绝对排的上号。记得有一次赶大集，我当着很多人的面吃了一串毛鸡蛋，把旁边一个买菜路过的少妇差点看吐了，于是我就在众人的惊叹和质疑的眼光中，尴尬而不失优雅地吃掉了那串毛鸡蛋。
　　 虽说如今大集上卖的毛鸡蛋比我小时候贵了不少，但每次周末开车回家，我都一定会带六个毛鸡蛋回去。按老妈的话来讲，一人俩，不许多吃多占。尽管老妈每次都吃不了两个，但那种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氛围，仍是我至今都不能忘怀的。
　　 我时常在想，如果小时候吃的那第一口毛鸡蛋或许只是记忆中的味道，那这些年从和老爸抢毛鸡蛋吃开始，到后来每次回家都给老两口带一份，一家人坐在一块分享。我到底怀念的是什么呢？或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但我倒觉得，那是一份家的味道。
　　 暗夜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