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遇】一角硬币(微小说)
走在街上,我下意识地再次拢了拢单薄的衣服。虽然此时是冬天,北风呼啸,天空阴沉,许久不见阳光,正如我的心情。
过往的路人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衣着光鲜,面色红润,而我头发蓬乱如草,头皮上爬着几只虱子,正肆无忌惮地啃咬我的肌肤,吸食我的鲜血,令我痒得难受。我的“行头”更是狼狈不堪,衣服手肘处磨破了一个大洞,袖口脏兮兮的,遍布油污,泛着油光,脚上的鞋子后跟早已踩平,压根提不上去,只能趿拉着,活像一双露着脚后跟的破凉鞋。
我尽量缩在角落里,避免被人注意,也避免破坏了城市灯红酒绿的氛围。我身无长物,掏了掏口袋,倒是摸出一个钱包。说起这个钱包,可是有几分缘分。那是夏天,蚊蝇飞舞,我却只能躲在桥洞里过夜。天刚蒙蒙亮,我就饿得不行。附近也没啥地能找到吃的,便去垃圾桶里乱翻一气。忽然,我眼前一亮,居然看到垃圾桶里有个钱包。虽然钱包里面空空如也,破破烂烂,我还是揣进了口袋。此后,每当我攒下几个钱的时候,总要塞进钱包。这一点,比起其他的流浪者,我也算有了几分体面。毕竟,能拥有钱包的流浪者不多。
现在的我,再一次打开钱包,幻想着里面能有红彤彤的百元大钞,一张接一张,厚厚一沓。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的日子就可以富得流油,吃得饱,穿得暖,住有房,出有车,想想都能笑醒。可惜,此时此刻,钱包里只有可怜的一角钱,铝制的一角硬币,图案与一元硬币相似,但价值截然不同,它仅仅是一元钱的十分之一。
我小心地掏出那枚一角钱,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凑到唇边亲了又亲,这是我最后的家产。如果没有它,我将身无分文。这一角钱,能做什么呢?我握在手里,朝着旁边的包子铺走去。
包子铺位于街角,虽然不起眼,但人流量挺大,看来味道不错,深得食客们的喜欢。炉子上,一个大蒸笼冒着热气,炉膛里火光闪闪,扑鼻的香气萦绕四周。我抽了抽鼻子,吸了又吸,浓浓的肉香,配着新鲜的韭菜,还有姜、蒜的气息……我的食欲大开,口水打转,唾沫一个劲地咽了又咽,肚子“咕咕”叫起来,像在唱着饥饿的歌谣。
铺子的前面竖着一个招牌,清晰地标明价格,我的目光从上往下扫,直到最底下,几个字写得明白:馒头,一元一个。啊,我的一角钱能买什么,啥也买不到,一文不值。要不,向老板求个情,让他可怜一下我这个流浪者,可我哪开得了口?退一步讲,就算我低声下气,他那样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模样,又怎会心生怜悯?恐怕我招来的,只能是唾弃,再加“呸,哪来的叫花子,快滚”的唾沫与唾骂。
无可奈何,我只能慢慢地离开,走着,望着,叹息着,眼睛里全是沮丧,脸上全是乌云。曾记得一首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圣杜甫感慨:“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或许我的境况还比不上他,至少他有屋,有床,有儿,有被……而我有什么?仅有一具皮囊而已!这皮囊还能活多久,未知数;可曾体验过人间的美好,没有!
“汪汪”,一条白色的“吉娃娃”,虽然体型小,但狗仗人势,居然对着我狂吠,一声高过一声,双脚离地,呲牙咧嘴,佯装咬人的样子,把我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硬币“咣当”掉在地上,滚了几下,径直滚向下水道。可怜的我,迅速弯腰,伸手,屈膝,想挽救这枚一角硬币。它微不足道,它没有购买力,但它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到片刻温暖的钱币!
可惜,来不及了!“吉娃娃”却不管不顾,依旧对着我喊叫,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它咬成肉泥,填进我的肚子,却只能双手攥紧拳头忍下。路边一块小石子,边缘尖锐,我捡起来,正想扔向“吉娃娃”,吓唬它一下,让它知难而退。谁知狗主人横眉冷对,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快点放下,要是吓到我的宝贝,用你的贱命来赔都不够。”
我抬头一看,狗主人是一位女士,头发盘成发髻,插着银簪,穿着貂皮大衣,浑身上下透出高贵的气质,脚下的高跟鞋踩着青石板,发出“嗒嗒”的声响。如果平日里见到,我一定多看两眼,毕竟美人一枚,作为正常的男人谁能不爱?虽然我只是一个流浪者,但我照样有审美之心。可是,现在先是被她的“吉娃娃”吓了一跳,又被她恐吓一番。咳,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刻薄,那份高贵瞬间化为冰冷的嘲讽。
不过,我还是乖乖听话,扔掉手中的石子。石子落在地面,有气无力地蹦跶两下,才停下来。我却不如石子,连蹦跶的勇气都没有!等“吉娃娃”走后,我劫后余生,拍拍胸膛,一声长叹:“唉,我这个流浪者,怎么会如此倒霉?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衰的人吗?恐怕再难寻觅。”
一角钱硬币还得捡起,毕竟它是我全部的家产。纵使分文不值,至少能让我稍感慰藉。我环顾四周,从这个花坛找到那个角落,寻来两根褐色粗糙的树枝,平日里这是我的筷子,我用它来吃饭。此时,它成为我的钳子。我蹲在下水道旁,努力地夹啊夹。虽然树枝长度够,能够触碰到硬币,但硬币就躺在那儿,躺在淤泥之中。树枝挑一下,它就挪一下,挑偏了,它就赖在泥里一动不动。我气得将树枝猛地一戳,“咔嚓”一声断成两截,硬币却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似乎极不情愿重新回到钱包里。也许,钱包太破,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已勾不起硬币的半丝留念之情,它才决绝离去。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把断成两截的树枝扔进垃圾桶,又顺手将那个钱包也扔掉了。有钱包的流浪者,与没有钱包的流浪者,都是一样的身无分文。
狂风卷着落叶,在空中飞舞,严寒包裹着人间,从不与世人商量,不请自来。既然一角钱已经注定无法捡回,我只能像决绝的它一样,也决绝地转身离开。我迈着大步,抬脚,放下,摆动双手,走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架势。不就是一枚一角硬币嘛,有啥了不起的?我这样想着,眼中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如断线的珠子,砸落在地面上,我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只是这声响除了我轻得无人能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