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把我往死里逼啊，你知道不，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你们学校大门的-----。”还没有走到公园大门，就听见一位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走近一看是一位年轻的妈妈蹲在地上继续哭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立在旁边也在抽泣，周围有几个女人在劝这位崩溃的妈妈。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位母亲实在是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不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号啕大哭。唉，这位年轻妈妈的崩溃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家庭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多数家庭都有类似的经历，只不过是没有到这种程度而已。为了孩子的学习焦虑、惶恐、无奈存在于每个家庭。每当看到或者听到家长教育孩子的情景，我就会想起曾经在一起共事的老许一家。
　　 老许是我们厂机动科的科长，他手下管着百十号人，维护着全厂近千套的机械动力设备，可谓是响当当的人物。就是这样一个技术全面，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却异于常人的淡定与从容。老许是80年代初毕业的大学生，爱人是同一个单位的财会科科长，育有一子。按常理推测这个家庭的孩子智商不会太差，上一个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事与愿违，他的这个儿子顽皮好动，对于学习不是太感兴趣，喜欢摆弄玩具之类的小东西，喜欢画画。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平平，到了初中成绩也没有什么起色。按照这个成绩上重点高中肯定是没有希望，为此爱人着急上火。他对爱人说：“人各有命，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习，小磊这孩子天生好动，动手能力强，有很强的空间想象力。你看他制作的汽车模型和画的舰船图纸一般的孩子很难达到这个水平。他不愿意学习，就让他去技校学一门技术，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技师，或者继续读普通高中走艺术专业，让他自己选择。”孩子报考之前，为此一家三口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专门讨论孩子的今后去向。父子两人趋向于技工学校，爱人坚决不同意说：“要是进厂当工人用不着你们爷俩操心，我随时就可以给他办，你们爷俩就这么点志向太没出息了，必须把高中给我念完，以后的事再说。”看到母亲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决，儿子最后选择了妥协上普通高中。
　　 孩子上高中之后，家里一片祥和。尤其是孩子上高二的时候，画的一幅人物肖像，夺得了全校一等奖，并且代表学校参加校外画展。爱人多年紧皱的眉头，终于像菊花一样绽放了，内心又给儿子确立了更高的目标。一日，老许拿着儿子画的素描来到单位展示。说：“你们看我儿子把我的遗像提前都给准备好了。”看着这张素描，大家交口称赞，人物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老许的眼神灵动有光，略带有弯钩的鼻子，极具个性。听到大家的赞许，老许的脸上也是阳光灿烂。转眼之间，高考开始了，尽管儿子没有达到妈妈确立的目标，但也考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外省美术学院。一年之后，儿子突然宣布他退学了，今后要从事美发行业。听到这一消息，老许心头一震，爱人差点晕了过去。通过详细询问才知道，儿子对枯燥的学校生活不感兴趣。大一开始迷上了美发行业，从第二个学期开始，已经到两家美发店打工学习了，基本上掌握了美发技巧。计划再学习一年开一间自己的发廊。对于儿子的这个决定，老许虽然感到震惊，但是他平静地接受了。这时的爱人算是彻底崩溃了，进到屋里蒙头抽泣，因为她感觉一生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泡影。
　　 老许的爱人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退休前是单位的总工，母亲是医生。他有一个哥哥在一家合资公司做副总，女儿在复旦读研究生。她大学毕业后也选择了进企业工作，四年之后被提拔为科长，在单位里也是一个女强人。唯一让她感到失落是儿子的学业，儿子的这个选择彻底击穿了她的底线。她的画家梦不仅没了，而且要干一个美发的个体户，这让她无法面对亲朋好友。悲伤归悲伤，她知道儿子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思想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连哄带吓了，只能认命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儿子退学之后，就到了市内最大的一家美发店打工，不到六点钟就起床，匆匆地吃上一口就去上班，晚上到家都是十点钟以后了。母子之间交流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她看到儿子瘦了，她知道儿子一天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经常是过了饭口才吃饭，体力消耗非常大，不亚于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一天早饭的时候对儿子说：“儿子，妈想通了，只要你干这一行感到快乐妈支持你，就一个要求，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别把身体累垮了，手艺，不是一天就能学到手的，你还年轻要慢慢来。”一日休息，儿子对他说“妈，你的头发有几个月没打理了，今天休息我给你剪一下，你看行吗？”闻听此言，她高兴地说：“行啊，是不是想用妈妈练一下手呢。”儿子很正经地说；“妈，我敢拿我爸练手哪敢拿张总练手呀，你不仅是咱家的脸面，更是厂里的脸面啊。”儿子说的张总就是她，尽管儿子的事让她闹心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工作，年初她被提拔为厂里主管财务的副总。儿子从她的卧室里取出了两张她的素描，递到她的手中说：“妈，我给你设计了两种发型，你看一下选哪个。”
　　 她接过素描，眼睛湿润了，他不知道儿子是在什么时候给她画的素描，设计的发型不仅非常适合她的瓜子脸，而且典雅时尚仿佛又让她年轻了好几岁。两个发型那一个都不想舍弃，恨不得能长出两个脑袋。这时的她对儿子的所有偏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第二天她顶着儿子的杰作，神采奕奕地上班了。男同事见面，开玩笑地说：“哇，张总换型了好精神啊。”女同事见面，不像男同事那样，夸一句就完事了，而是仔细观察问她是在哪里做的发型理发师是谁。她自豪地说，这是她儿子给她专门设计的发型。没有等到休息日，就有人悄悄跑到理发店找她的儿子给做发型了。他儿子在这家发廊干满一年就辞职了，开始筹备自己的发廊。儿子开店是件大事，从来不休年假的她这次休假了，从选址、装修到营业执照办理，她全程操办整整忙活了两个月。小伙子动手能力强，有美术功底，设计的发型新颖，再加上长得帅气，吸引了不少顾客，尤其是受到了女孩子们的青睐。发廊开张之后不久就门庭若市，常常营业到晚上十多点钟。此后她又多了两项工作，一是给儿子准备夜宵，二是给儿子管理账目。那时还没有微信支付，全靠电脑记账。儿子到家之后把钱袋一丢就不管了，剩下的就是她的事，数钱、记账、到报税全权负责，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为此，同事们时常和她开玩笑地说，张总啊，白天管单位的账，晚上又忙家里的账，没有崩溃吧？答：“崩溃了，我的命好苦啊，我们家老许除了他那点工作家里是事不管，又添了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子，想辞职都不知道找谁呀。”嘴上说苦，但脸上的灿烂笑容不会撒谎。
　　 与老许一起共事了三年就分开了，虽然他儿子开的发廊我一次没有去过，但是开车经常路过，几年的时间里不仅门脸增大了一倍，而且旁边又多了一块美发培训学校的牌子。
　　
　　 2025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