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忆】红蓼(散文)
那一方水湄上,生长着一片片红红的植物,叫蓼子,我们喜欢叫它河蓼子,也有叫它蓼花,叫它水红花子。无论,叫它草儿,还是叫它花儿,它都不会恼,不忧亦不喜。依旧开在河岸边,寂寂的,静静的,盛开着或凋落。
我总是惊奇着蓼花的红,很鲜亮,有种动人心魄的一种艳,叶子也格外的绿。它想要表达什么呢?默默的样子,有些令人心疼。
在秋天的蓝天白云下,很有诗意的,有人吟到:“秋到梧桐我未宜,蓼花何事已先知。”有人颂出:“红穗已沾巫峡雨,绿痕犹带锦江泥。”也有人吟诵着:“晶晶红染累垂糁,袅袅凉摇软弱枝。”
无论如何吟诵,也无论怎么入诗词,而蓼花呢,它总是连成片儿,红艳艳地盛开着,腰身低向秋水,随着清风儿,飘逸,沉醉。
小时候,我家住在小河旁,小河里的水,清澈见底,总是哗啦啦地日夜流淌着,小河的两岸总是生长着红红的蓼花。我当时,就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当时弟弟太小,我每天都要看着弟弟,母亲担心我们去小河边玩很危险,总是嘱咐我不要去河边,要去她带着我们去。
还有我的伙伴,红儿,我们喜欢一起到处玩耍,特别喜欢去小河边采红蓼,捉小鱼小虾,听着青蛙在歌唱。
这不是,母亲带着我去河边,弟弟定是跟着的,红儿也定会跟着的。红儿家离我家不远,她几乎每天到我家玩。
因为红儿母亲一直生病,不能带红儿去往河边或山林,红儿因此总是孤孤单单的。别看她有好多姐妹,但是,她并不开心,好似她多余似的,姐姐们都怪她是女孩,要是个男孩,他们的母亲就不那么辛苦了,也就不再受罪了。
至于我呢,是幸福的,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把男孩看得重,也没有轻视女孩,反而感觉女孩更好,更听话,也懂事。因此,我每天都很欢快,尤其是,母亲会常常带着我们姐弟,去往山间,去野外玩耍,一起去采野果子野蘑菇或是割野草……
那时,刚好是秋天,也就是树上的叶子刚刚落下,蓼花渐渐地盛开了。沿着河岸,蓝蓝的天,清清的河水,一穗穗的红艳艳的花儿,在秋风里摇曳着,格外鲜艳,惹眼。
每次,看到河水中蓼花的红艳,我就会自然想起红儿来,说起红儿,也是很可怜。红儿的母亲身体不好,一直在生病,也不知怎么,我记事儿起,就没见红儿母亲好过似的。每一次去他们家找红儿,都是看见红儿母亲卧在病床上。
红儿母亲,总是一张脸蜡黄蜡黄的,一双手枯瘦,似树枝一样,眼睛无神,空洞得能掏出什么来似的。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望着屋梁,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我有些怕她,她却每次见到我,都要拉我在她床前,问:“玉儿,你弟弟呢?怎么没有带你弟弟来呀?”其实,我弟弟很害怕红儿母亲,许多小男孩子,都害怕红儿母亲的一双眼睛,好似要把小男孩子看到眼睛里去,也许她太希望能养下来一个男孩子吧。
红儿有好多个姊妹了,却一直没有弟弟。因为超生,父母带着姊妹几个,一直到处躲藏,家里也因超生,东西罚得所剩无几了。可是,红儿母亲还是要生的,因为红儿父亲很想要个儿子,因此红儿母亲就得生,非生不可的,要一直生出儿子为止。
然而,红儿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医生多次建议不要红儿母亲再生了,何况计划生育也是抓得越来越紧。无论红儿母亲的身体还是目前形势,都不允许红儿母亲再生了。
村里大喇叭,天天不停地在宣传着计划生育,村妇女主任也好多次去红儿家找红儿母亲去做手术,红儿母亲就东躲西躲的,后来就不再躲了,因为红儿母亲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手术了。
秋天,红儿母亲强撑起身子,伸出头来,向路过家门前的我和母亲挥手:“玉儿妈妈,你要上山呀?带上红儿吧,替我带着红儿去吧。”
每一次去山间,红儿母亲就会叫母亲也带上红儿一起去的。
她大喘着气,平复一会又说:“无论采点什么都行的,别人带着去,我是不放心的,玉儿妈呀,带着红儿,我放心呢,去吧,去吧。”她边说边喘着粗气,缓好几缓,才又说:“秋天了,记着哈,采一把蓼花回来给我吧,我好久没有见到蓼花了。”因此,母亲只要带上我,就会带上红儿的。每次都不会忘记带回一把红蓼花儿给红儿母亲。
记得,红儿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那时,她已很久没有带红儿去山里,没有亲手采一捧蓼花了,没有用蓼花装扮一下自己,尽管她也如人们一样喜欢蓼花。
母亲常常对我说:那时候,我们一起来到这里,一个个年轻着呢,红儿母亲也和我们一样的,喜欢打扮,喜欢蓼花。在秋天里,红儿母亲穿着一件月白衣服,同我们一起去山里采山货,每到小河边,她就采一把蓼花,借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照着,将头发扎起来,可好看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唉,生儿养女,走进婚姻,女人不易呀。母亲每每说到这里,就会为红儿母亲叹惜好一阵子。
母亲带着我和红儿进山,总是一步也不敢放手,紧紧牵着红儿的手儿,或是,稍一松手,就大声喊着:“红儿,红儿……”叫不到红儿,就会大声喊着我:“玉儿,玉儿,看见红了吗?”秋草已长,树木也已走进尾声,叶子在凋零,枯黄。
果实已经成熟,飘着芳香。母亲的声音穿过秋草秋花,在林间跳跃着,回荡着,好似一串串蓼花在簌簌风中。蓼花随风摇曳,恣意盛开着。
我,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衣裤,小小的粉色凉鞋子。女孩儿,扎着一个马尾辫在脑后面,袅袅的身影,马尾在轻轻摇动,好自在,好美丽呢。弟弟,简单的孩儿头,短衣长裤,脚下也是一双粉色的小凉鞋子。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小小的嘴儿,活泼,神气着呢。
我总是笑嘻嘻地望着母亲,心里充满了快乐。母亲拎着袋子,提着篮子,忙着采摘野果子,拾捡着草蘑木耳。其实,这种时节,还有许许多多的母亲,或是女孩男孩,半大的男孩女孩子来到山想借着秋水蓝天,给我们几个,洗一洗脸儿,涮一涮小小的鞋子,拢一拢散乱的头发。每次,我一想起母亲说的红儿母亲,就看着红儿,心里酸酸的感觉。
别看家里人谁也不喜欢红儿,可是红儿母亲却很是喜欢红儿的,每次红儿挨了爸爸的打,或是受了外人的欺负,红儿母亲都会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一遍遍抚摸着红儿,一遍遍问着:“红儿,疼吗?来,妈妈给你上点药。记着,以后躲着点,看事儿不好,早早跑,往玉儿家跑,玉儿妈会护着你的,妈妈护不住你了,妈妈可能要走了,撑不住了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刚想起红儿母亲的话,心里不好受呢,此刻,低头,看着照着清澈秋水里自己的小模样儿,又什么都给忘记了,看呀:清水里的自己,红扑扑的脸儿,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发辫绳儿早就跑飞了,刘海儿粘湿在前额。
母亲给我和红儿梳头发,弟弟就伸手,去采下红蓼递给母亲,母亲就给我扎起头来,又给红儿扎起头来,看着说:“红儿真漂亮,随妈妈呢,是个美人胚子,真好看。”
粼粼的碧波,游鱼在潜游,几只白鹭,被惊起,飞在头顶,白色的翅羽,慢慢飞旋,最是,那一只只蜻蜓儿,忽忽地也飞起,近近远远,起起落落。
母亲将弟弟采下的蓼花儿,轻轻扎束在我和红儿的马尾辫儿上,立时一抹红艳色彩,现在眼前:那绿绿的叶子,红红的小穗花儿,缠裹着黑黑的头发。如此靓丽,绚烂。阳光下,小河边,小小女孩,被衬托得更加活泼美丽。仿佛这一刻,红儿才是最快乐的,她采着红蓼,她嘻嘻笑着说:“采一把红蓼回家,给妈妈,妈妈好久没有梳洗打扮了呢,让妈妈也扎一个马尾,也利索利索,漂亮漂亮。”
我和母亲听了,就将我们采到的,一起送给红儿,母亲还夸红儿真懂事呢,是个好孩子,要多多照顾妈妈。让妈妈心情好起来,人儿也就好起来了,并自然就会慢慢好了。
母亲看着红儿,很是心疼地给红儿捋了捋前刘海,将我们采的野果子,又分给红儿一些,牵着红儿的手,看看天色将晚,催着我们一起往家里走去。
此刻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河水潋滟出五光十色,蓼花愈加美丽,红艳艳,秋风中摇曳。鸟儿们飞去林间,鱼儿们深潜水底,牛羊儿牧归途中,我们唱着歌儿,蹦蹦跳跳往家里赶着。
可是,红儿却失去了母亲,她的母亲实在撑不住了,在一个夜晚永远地去了。那个清晨被红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扯碎,我看见红儿在一辆拉着她母亲的车子后面痛哭着,车子行走在小河边,车轮碾碎了那一片红蓼,一滴滴红蓼的汁液,好似一个女人的泪珠儿。我知道,红儿母亲最放心不下红儿,她的母爱会永远围绕着红儿的,不会走远的,无论天堂还是人间,她会永远在的。
我的母亲搀扶着红儿,母亲也在流泪,还有村子里好多母亲都在流泪。母亲不止一次地嘱咐我:“玉儿,记着,以后多让着红儿,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呀。”我点着头,心里想:是呀,谁能如母亲一样来疼孩子呢?世上只有妈妈好,再也不错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长大了,不知觉间离开家乡,红儿也离开了家乡,各自去了一个个远方。突然间,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家乡的红蓼了,还真的很想很想那红蓼了,也很想念红儿了,不禁轻声问着:红儿,过得好吗?。
于是,又一次想起那一方水湄上,生长着一片片能开出一穗穗花来的红蓼来,那般红,那般艳。
看来重男轻女那里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