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了，牯子走过瓦砾江上的水泥桥，往柳林走去，他要去看一看当年自己在此任教一个月的柳林学校。
　　 依然是柏油路，走在上面油然生发出甜甜的舒适感。四十多年前，哪有这么好的路？一条中间铺着不规则石头的弯弯曲曲的小路，让你一不小心就撞伤脚趾头，只好把脚尽量抬高，避开那些虎视眈眈的拦路虎。那时，柳林学校是大校，有十几个老师，办起了片办初中，牯子就是公社学区调去教初中的。要不是学区文主任放低身段求着公社领导做福源贫管会弥勒佛主任的工作，要他“顾全大局”，牯子就去不成片办初中。不过，牯子只教了一个月，刚跟那帮大孩子混熟，夏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来了，只好跟老师和学生们依依惜别。
　　 人要走，感情是格外显得深厚的。李白不是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吗，孩子们尽己所能送来了礼物。比如张燕同学送来了一条印着五角星和“革命友谊，情深似海”的小手帕，吞吞吐吐地说：“老师，送您一条小手帕，到大学了用它擦擦汗。它饱含着我们的师生情。希望您记得有我这个学生。”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牯子不忍心拒绝。不知道这是她存了多久的零花钱买的，还是不好意思刨根究底，狠心拒绝，只能照单全收。她的礼物有了受赠人，心里显然很高兴，看她如释重负地飘然离去的身影就知道了。
　　 余香也是个女孩子，心思细腻，她趁没人往牯子的口袋里塞了一包香烟。她细声细气地说：“老师，您要去读大学了，同学们都不舍得。我看您平时抽烟，都是用报纸卷草烟的喇叭筒，对身体不好。这是一包航海牌香烟，一毛六的，我买不起更贵的，只好送您这包香烟。您别嫌弃。”牯子只有感动的份，眼眶都不争气的湿润了。心里老是感慨：多么淳朴的孩子，多么纯真的师生情！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呀！
　　 路书同学送的竟是一个工作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封信，信中写道：
　　 敬爱的老师：
　　 您就这样走了，奔赴您心目中的学习圣地——夏州大学，我们是多么舍不得您呀。您只有初中文化，跟我们一样，可您凭着自学成才，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让我们这些学生大开眼界，为我们树立了如此现实的光辉榜样。衷心祝愿您在向往的大学里继续深造，在学术的殿堂里展翅翱翔。您一定能做到，会为我们国家作出巨大的贡献。
　　 希望您不管以后在哪里工作，还记得我们这帮学生，记得柳林，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我们的师生情虽然时间短，但深厚而绵长。我们一定记着您的谆谆教诲，努力学习，健康成长，争取像您一样，考上理想的大学，为祖国争光，也为您争光！祝您
　　 永攀学术高峰！
　　 学生 路书上
　　 1978年9月28日
　　
　　 牯子想起这些温馨片段，眼眶沁出了热泪。
　　 那时孩子们没钱，却用更感人的方式，表达出山里孩子淳朴真挚的情感。他们跟牯子这位老师相处不过一个月，却情深义重，依依惜别。牯子也是难分难舍，只是为了把文革荒废的岁月夺回来，才割断离情，挥泪告别。他懂得，有舍才有得。他和孩子们虽然远离了，可是自己有了充实提高的更好机会，以后可以给孩子们更好的知识养分，这个纽带是永远不会割断的。
　　 几十年后的今天，牯子仍然和很多孩子保持联系，经常交流，仍然保存着孩子们一些礼物，尤其是珍藏着路书的这封信，不时看一看，重温这段金子般的深情，恍如昨日，依旧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