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遇】抛荒(散文)
刘福林这辈子,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随着岁月的推移,女儿出了嫁,儿子婚后带着媳妇进城谋生。不久,小两口又添了孩子,老伴只得前往照看孙子。这样一来,一家人的承包地,便全落在了刘福林一个人的肩上。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加上种地时遇到诸多绕不过去的烦心事,有的田块,也就渐渐地抛荒了。
在“小沟涯”那块地,刘福林分得了一块长一百一十米、宽一点五米的地。因面积狭小,不方便耕种,地分到手以后,就无偿地转给了东边的地邻张二贵耕种。
一晃五年过去了。那时,市场上银杏树行情不断上涨,很快超过了种庄稼的收益。为使村民尽快致富奔小康,村里号召农户们将小沟涯等地块,都改种了银杏树。
听到种树的消息,张二贵灵机一动,便找到刘福林说:“现在改种种银杏树,你的地我就不好再种了,还是还给你吧。”刘福林说:“既然送给你了,你就种呗,又还给我做什么?咱老亲世谊的,不必客气。”
张二贵说:“田地边子不让人,这是老古语,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地呢?反正种树比种庄稼省事,你抽时间栽上树苗子,平时基本上不要问什么事,树长大了你只等着卖钱就是了。”话已说到这份上,刘福林也不好再说什么。
没想到的是,两天以后,西边地邻周四宝与东边的张二贵,却都在紧挨着墒沟的边沿上栽种了银杏树。见此情景,刘福林气不打一处来。他找到张二贵说:“咱祖辈种地,讲的是犁不犁到地头,耙不耙到田边。这规矩到你这里怎么就不做数了呢?你把银杏树栽到地边上,树根长到别人地里,吸收了别人地里的养分。树枝伸到别人田里,影响了人家树木生长。你倒觉得心安理得,可你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了吗?再说,银杏树作为绿化树,是靠树形和粗度卖钱的。两家的树挨在一起长,长得慢不说,也长不出好的树形,怎么会卖得出好价钱呢?”
张二贵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合适,可周四宝先是沿着墒沟边栽的树,我也只好跟他学啊?”
“怎么好事你不能学一点啊?”刘福林丢下这句话,就向着周四宝家的方向走去。
话才刚开了个头,周四宝就指手画脚地对刘福林说:“大家都这样栽树,没人拦着你不让你栽。你也可以沿着墒沟边栽嘛,何必发那么大的火?”
刘福林原本打算在他地的中心位置以南北走向种一行银杏树的,可两边地邻都想挤占便宜,这让他无可奈何。继续种庄稼彻底没了指望,即使硬着头皮种树,也很难长得起来。思来想去,他只好放弃,任由地块荒芜下去。
几十年过去了,刘福林在小沟涯的那块地依然还在,上面的杂草依然还是年复一年地由黄变绿,再由绿变黄,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缝补在乡邻日益破碎的情谊上。
在“杨林”那块大田地里,刘福林承包的地块,种植的也是银杏树。刚开始种植的几年里,多数人家都赚了钱。到了后来,银杏树行情一个劲儿地往下滑,以致卖成了木材价。年复一年地等着涨价,又看不到希望。实在耗不起的人家,便开始清理银杏树而改种庄稼或其他树种。
刘福林在杨林的这块地,南北两侧的邻居分别是杨大壮和范二增。那年,两个地邻找刘福林商量,打算把银杏树卖掉种庄稼。当刘福林把银杏树清理完以后,南面的地邻杨大壮却改变了种庄稼的主意,而是改种杨树后进城打工。因在这个地块上去除银杏树改种杨树的人家不在少数,两个地邻尽管对他出尔反尔的做派从心里感到厌恶,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杨大壮的杨树很快就长得高大挺拔起来,如同一把把巨伞,将阳光雨露挡了个严实。刘福林的地俨然成了不见天日的“林下囚”。人不在人眼下,树不在树底下。在杨大壮的树底下种庄稼,或其他经济作物,什么都长不好。玉米穗小的好似儿童玩耍的尜,麦穗干瘪的如同“瘪大麦”,花生长得如弹珠般大小,山芋细的像“红头绳”“鞋带子”……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直至连投入的本钱都收不回来。慢慢地,刘福林的这块地,他再没心思种下去,进而就撂荒了。
“唐坊林”那块地离村子五里有余。在地的最南头靠近一条大水沟的地方,有刘福林一块面积为半亩的承包地,紧挨着他里边的地邻名字叫陈希早。前几年,有一种植大户来此流转土地,各户都与承包商签订了合同,唯独陈希早死活不签。他分辩,祖上三代都穷的无立锥之地,现在手里有了地,就是扔了也不能轻易租给别人。
因陈希早拒绝流转土地,刘福林的地也就流转不出去。承包商找陈希早商量,建议他与刘福林的地调换一下位置。嘴皮子磨破了,他也不同意。承包商问他为什么,他却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地说,我的土地我做主,你管得着吗?不要问为什么,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刘福林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陈希早,便买了些礼品去求助于他。他则阴沉着脸说:“实话告诉你吧,这块地有风水,我死了以后还打算葬在这里呢!调换土地的事,承包商找过我了,我没同意。你来找,我就能同意了吗?死了这条心吧。对我来说,这是底线,是原则问题,咱们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来,陈希早对他那块地的持有态度,已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都是同样的地形,唯独他的地有风水?简直就是扯淡!
人要是不走运,喝凉水都能塞牙,人生有时会遭遇不幸,即便运气差到极点,也不应遇到如此顽固的人啊,可刘福林却偏偏就遇到了!他默默地走出陈家,心头油然涌起了一阵无力和酸楚。
唐坊林的地属于黏土地,干旱时,地面坚硬如石板,而到了阴雨连绵的日子,又成了烂泥塘。阴雨天,或地面尚未干燥的情况下走在上面,稍不注意,鞋子就会从脚上脱落下来而陷进泥窝里,那情形使人非常狼狈。因刘福林只有半亩地,且地块狭窄,农机进去转不开身。大多数情况下,地里的活儿都靠手工操作。可想而知,在这种土质条件下劳作,是多么的不容易。再说,手工种地,成本高,很难获取收益。
年岁大了,不知不觉间病痛找上门来。去年,刘福林因身体不适,此地块再无法种植下去,他便询问了好几户人家,试图将地低价流转出去,结果都因不方便耕种而无人接手。直到现在还一直荒芜着,着实让人心疼。
年逾七旬的刘福林,再没力气拯救那些荒芜的土地。他时常独自来到地头,用哀伤与无奈的眼神,注视着荒地里随风摇晃的杂草。就在此刻,他猛然醒悟,靠镰刀和锄头的时代正在悄然落幕,而机械化、智能化的大农业即将变为现实!正是这份觉醒,让他原本黯淡的神情瞬间焕发出激动与亢奋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