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遇】乌云下的伞:祭奠后,谁为我撑起阴霾?(散文)
2025年11月9日,星期日,农历十月初一,母亲故去已经49天,也就是所说的烧“七七”。
在农村习俗中,七七是逝者的重要祭奠日,子女都要上坟祭拜,家里的孝球、白联等丧事相关的物品也要摘除,并点火焚烧。也就是说,从这天起,所谓的丧事即可告一段落,亲人回归正常的生活。
早在几天前,我心中就在谋划此事。家庭群里,约好兄弟姐妹,大约几点到,准备哪些物品。虽然大家都在县城,住得并不远,但都各自成家,生儿育女。即使是最小的我,也已四十有五,离古时所说的“知天命”之年不远矣。
我看看日子,正是星期天。或许,母亲知道我的性格,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愿意老是向领导请假,不愿意丢了学生的课,所以就选择在周末合眼。周末,学生居家,我刚好放假,时间充裕,做事可以从容。周六时,我就安排好儿女,送他们上完辅导班,陪他们完成作业,煮好他们的一日三餐,洗好锅碗瓢盆……趁着天黑前,开车回自己土生土长的农村。
出发前,我没有跟父亲打招呼。他知道这个重要日子,知道子女要回去,肯定会提前准备。母亲去世后,我不愿打电话给他,根本无法沟通。他已近八十,耳背厉害,却不愿佩戴助听器,说话时“嗯嗯啊啊”,听不懂半句。两星期前,我拨通他电话,跟他说清理下爆竹屑,他却听成爆竹要放好,我喊得喉咙沙哑,也无济于事。这时,我才深深体会到母亲的重要性。
这些年,整个家一直都是母亲掌管,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父亲虽然勤劳有加,却要到“山无棱,天地合”般的极端情况,才会停下劳作的脚步。无论晴雨霜雪,还是春夏秋冬,他都在地里忙活,只是思维不够缜密,做事粗线条。某次,他把钱借给邻居,邻居写了借条,他收完借条后随手一放,不知道搁到哪去了!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母亲才迫于无奈掌管整个家,从农事到人情,从子女到经济,都是她说了算。母亲故去后,家里的财政大权才落在父亲手里,可惜他啥都不懂,对家里多少钱都一无所知。每每此时,我更是怀念母亲。
9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点微光照入眼睛,带走我的睡意。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了几分钟,我才顺手拿过手机查看——6点03分,时间还早。要不再躺一会?刚好没啥事。楼下,已经响起父亲的声音——烧水煮饭,清扫地面,忙得不亦乐乎。我爬起来,准备东西前往母亲的坟墓。
哥姐一大早从县城出发,做完“七七”后,又要返回县城。人人都比较忙碌,天天都有工作,谁都没办法轻松生活。我们总不能只顾着祭奠地下的母亲,而耽误一天的工作。两相权衡后,想着趁早祭拜,再下县正常上班,两全其美。也许,这也是母亲所愿看到的。
坟地位于群山之间,绿树掩盖。一路有段曲折的山路,大概几百米的距离。虽然母亲下葬时,我们几兄弟一起,清除了所有的杂草,填平了所有的沟壑,但杂草无处不在,生命力顽强,借着和风飘洒,借着雨水滋润,借着阳光生长。不过一个多月,地面又是绿意盎然。山里的清晨宁静,露珠晶莹,像一颗颗珍珠;不知名的鸟儿躲在丛林中,忘我啼叫,呼朋引伴。
母亲的坟位于半山腰,虽然有树木遮挡,但透过树叶缝隙,依稀可见远处的山与水,蓝天与白云,确实是宜居的好地方。或许,山路较长,再过一年,茅草攻城拔寨,定会将此处收入囊中,来去有些不便,但我想,只要有空下乡,这一定是我必到之处。
母亲身体健康时,天天在田地里劳作,我下乡,必去她耕作的土地上,陪她流流汗;母亲瘫痪后,日日困守在房内,我下乡,必去她所在的房内,陪她聊聊天;如今,母亲躺在坟茔里,长眠在小小的骨灰盒中。我下乡,这就是我必去之地,看看躺在地里的她,不一定上香,不一定烧“金银财宝”,但走一走,望一望,摸一摸,心里就能得到安慰。
自始至终,我从没有觉得自己会失去母亲,总想着她一定待在老家,等着我回去,亲热地喊上:“培哩,回来啦!”“鸡生了好多蛋,晚上摊鸡蛋饼。”“家里刚好摘了好多蔬菜,你带点下县去!”
这么多年,无论是何时回去,哪怕再晚,她都等在那,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我。可是如今,再度回去,堂前灯光昏暗,她的黑白遗照里笑容是那样灿烂,正对着我笑呢。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从小,我就在母亲身边,直到初中毕业,前往上饶农校就读,才真正离她越来越远。小时,她经常带我走亲戚。她老家是秋口里源,那是有外婆和舅舅。外婆的房间没有窗户,永远黑暗,但藏着坛坛罐罐,里面有许多喷香的零食;两位舅舅关系不好,但待母亲格外友好,唤她吃饭,送她礼物。只有到了里源,母亲才能卸下重担,回归女儿与妹妹身份,享受难得的清闲与快乐。
我读初中时,学校离家远。初三学业紧张,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每周炒好菜,装在瓶子里,委托邻居家与我同校的小妹带给我。菜的品种虽然单一,但每瓶菜都装得满满的,闪着油亮亮的光芒。偶然,她还送来一点零花钱,让我打个牙祭,我笑着去学校外面的农家买几毛钱的蔬菜,吃饭更香。
后来,我如小鸟张开翅膀,飞离了母亲的视线。无论是读书,或是打工,或是就业,一年待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只有回到那个小村庄,看到父母,整颗心才能落到实地,所有的烦恼与忧愁跑得无影无踪。人活在世,不可能事事顺心,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与挫折,唯有家乡,唯有父母,才能让你卸下坚硬的铠甲,享受儿时的快乐时光。
祭拜完母亲,天已大亮,乌云遮住天空,太阳消失踪影,没有阳光,没有雨水,如同我的心情,不可能开心,但也不至于痛哭流涕。时间是很神奇的东西,如同源源不断的水,可以冲淡所有一切,包括浓浓的悲伤。
下山,驱车,挥手告别父亲,我要回到县城去做别人的父亲,去做别人的丈夫,张开双臂化作一把巨伞,为家人遮风挡雨、扫清阴霾,可我的阴霾又能靠谁来驱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