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收养(散文)
一
早些年,我的血压便不稳定。没有来管护站之前,在林场苗圃塑料大棚里劳作,觉得头晕脑胀,初始以为是大棚里气温高所致。走出大棚,见见风,也不见轻快。有人提醒,是不是血压有问题?我一愣,忙去医院检查,好吗!高压达到了一百八!
从来都没有想过血压会有问题,是觉得身体够强壮,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呢?没想到,说来就来,不经意间,这个隐藏很深的猛虎,龇出雪白的利齿,穷凶极恶地扑了上来。
来到管护站上班的第一天,我便给自己制定了健身计划。以前在林场上班,几乎天天都在山场里忙活,起早贪黑,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想事情,更别说去做什么。这一天天突然干闲起来,时间成为最富裕的东西,为什么不统一规划一番呢?
我很早就听人说,降压最好的方式是促进新陈代谢,把身体里多余的毒素尽快排出。如何做到这一点呢?就是去跑步,通过体育运动,让身体得到锻炼,大量的排汗与有机饮水结合起来,就能达到降压的效果。
说干就干,我开始跑步,开始利用运动去排汗,去促进新陈代谢。一般的时候,我会选择在早晨起来跑步。在管护站里值班,是很清净的,早早入睡,也早早便醒来。夏天的时辰是很长的,清晨四五点钟,已然天光大亮。趁着这份清爽劲儿,跑起来真的舒适啊!
开初,还只是在管护站门口跑来跑去。跑时间长了,便已经不屑于此,越跑越远。我喜欢沿着梨树河边的公路跑,这里太幽静了,公路曲曲弯弯,不时与河流相会。河水清澈,多多少少会升腾起一层水汽,在沟谷间蔓延着。河谷边的山峦并不高,大多呈圆锥形,却映衬了河谷的深度。也许阳光明媚的时候,这里风景如画,此时的幽暗却透出一派宁静的色彩,那些耀眼的或者光艳的东西都被影藏起来。
公路上车辆极少,往往跑上十公里,都遇不到一辆车。这也是我喜欢在这里跑步的一个主要原因。大多的跑步爱好者都不愿意在公路上奔跑,与车辆相遇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不说,单单汽车所排出的尾气,就让人很难受。这样的锻炼,是否真的锻炼到了?还是适得其反,受到了无尽的伤害?这条路的沿途有几个村庄,尽头便是大山深处,属于走不通的线路,自然便车少。
我跑上一个小陡坡,再转一个弯,就进入到一片柞木林。我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想补充一下水,然后擦擦汗,做小小的调整。路边的草丛里,怎么就钻出一只小小的动物,一边怯生生地跑出,一边哼哼唧唧,看着我,又不敢向前,蹲下来静静地望着我。
天哪!怎么会是一只小奶狗?灰白毛色,黑嘴巴,小耳朵,萌萌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我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呼唤着。它好像很冤屈地叫了一声,摇头摆尾,一下子便跑过来,伸出粉红的小舌头,不停地舔我的手。
这里怎么会有一只小奶狗?是别人丢弃的吗?我抱起来,仔细端详着,它很无助的眼神,让我不由地心动。这是一只长不大的小狗,我们这里是很多的,有时候,一窝狗崽五六个,送不出去,主人就给遗弃到外面。
我们这里是朝鲜族自治州,有着非常美味的饮食,其中,朝鲜族狗肉可是闻名天下的,当地人家也有养狗的习惯,可没有谁喜欢养小狗。这只小奶狗大概就是被遗弃的,看着它,不由地沉吟起来。
二
小狗是怎么跑到这里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个位置差不多正好在两个村屯的中间地段,向上或向下都有十几里路的样子,抱着它觉得有些难办。抱回家是不可能,家里已经有大小两条狗了,它再添加进去,显得有些多。抱回管护站去,似乎还得去做其他人的工作。那个班的两位同事是不是能接纳还两说。不如先抱回去收养两天再说,不然,它在这里活不到两天,不被别的动物吃掉,也得活活饿死。我动了恻隐之心,不能看着这样的一条小生命置之不理。
与我一个班的老祝已经调往别的站去了,而又换来的新搭档却是个不靠谱的人,他姓辛,岁数要比我大两岁,按照平常称呼的习惯,还是叫他老辛。这时候,他不在站里,已经自行打卡下班了。他有很严重的糖尿病,也许这就是他可以任性的资本,一星期的班可以晚来早走,就四五天,现在是周末,便在昨天下午骑车回家。
面对这样的搭档,我很无语。单位领导都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个普通职工又能拿他如何?只能听之任之,自求多福了。
我打电话给老程,他没有说什么,站里收养一条小狗,好像还不反对。毕竟只是一只小狗,吃得也不多,并且有它相伴,会让生活少些寂寞。大概他也是这么想的。
给小狗安排在哪里,是个难题。屋里是不能放的。院子里也不是那么的合适,木板栅栏有很大的空隙,它从哪里都可以钻出去,跑到野外去。我怕它对这里的环境生疏,还没有认可这个家,便又会跑丢。怎么办?只能先锁进仓房了。
仓房里还是很封闭的,没有它能钻出的空隙。门口有一条缝,它趴在那里,露出半拉脑袋,贴着地,一只眼睛看着我,是那么萌萌的。我回家一趟,给它取些生活用品,包括一个装狗食的大碗,还有一条破旧的毯子。管护站里的收获用品并不多,添了这条小狗,无疑是增添了一个人口,需要认真对待。
第二天早上,我匆匆返回,走进院子却没有听见小狗的声音。忙唤两声,也不见回应,打开仓房,没有发现它的踪影。从哪里跑出去的?我仔细查看一番,原来,它竟然把地砖给挤开了一条缝,钻了出去。真够能的,一条小奶狗有这么顽强的意志,还小瞧它了。
这么小的奶狗,跑出去还能怎么样?我不敢往深处想。能做的都做了,已经情至意尽,我站在院子里不免怅然若失。
有人在喊我。我忙循声看去,是老吕头的老伴,只见她站在她家的蜂房前,佝偻着腰,勉强直起身,向我挥着手。
“在这里,在这里!”她一边喊,一边朝自己家的狗窝指点着。
什么?小狗竟然跑到那里去了?老吕头家有个大狗,是用来看门户的,威风凛凛的,老吕头在蜂房里居住时,就会把它从柞木台牵来,镇守一方。每每响亮的狗吠声,会让人有一种心安的感觉,荒郊野外有了家园的安稳,让人觉得很贴心。
大狗那么大,小狗那么小,它们能融合在一起,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是“狗味”相投吗?它们的身上有一种默契的关系,这种关系发生在它们的身上,还是很稀奇。
我忙跑过去,来到狗窝前。只见小狗偎依在大狗的身边,正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这一刻它忘了是怎么来的,忘了明天会怎样,都不要管了吧!我被它的憨态所吸引。
大婶在一边唠叨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认真听,也只能听个大概。她以前得过中风,虽然医治好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小狗是半夜跑来的,在大狗的狗食盆里好一顿造,小肚子溜圆,才算安静。大狗很大度,任由它胡造,也不急眼,这是连大婶都没有想到的。平时,大狗是很凶的,我来蜂房的次数多了,还是不认可,要接近狗窝,它斜楞着眼睛,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三
小狗算是在管护站安下家。我这个班能好好喂养,下班后,老程他们亦能继续接力,妥善地安排好饮食,大家在慢慢地接纳着它。
老辛对小狗不冷不热,平时连瞅一眼都懒得去瞅。我倒是没有把他是不是关心放到心上,没有他,小狗照样存在。漠不关心,我反倒希望他这样。
只是这天,他上班来就跟我说,主任知道了这件事,找到他去询问此事。问我们是不是去偷来的?这只小狗来自于离我们有几里远的头道沟,那里有一条母狗,小狗就是它的崽儿。
我不由一愣。这样一件事竟然能惊动到领导,实属罕见。老辛实话实说,是捡来的,就在大道上。主任见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便不了了之。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主任竟然与头道沟的人有联系。我仔细想想,心里也释然。主任是三道人,认识个三道人有什么奇怪的?何况那承包头道沟的人,是很有背景的,他家的亲戚在延吉市市委副书记,想巴结到他的人,可谓趋之若鹜。像主任这样勇攀高峰的人,怎么可能落到别人的后面呢?如果仅仅因为一条小狗,让主任留下不好的印象,管护站未来的日子会不会不好过?我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好在,这段时间,没有接到老程的电话,也没有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不然,真的让人后悔莫及。
这天,我上山巡护回来,便没有发现小狗。院子里没有摩托车,老辛又回家了。小狗跑去了哪里,不得而知。管护站门前设有监控,我忙打开监控录像,很快便发现了影踪。
画面里,老辛推出摩托车,很快便消失了踪影,随后便是小狗的身影,随着老辛一起消失。它是跟着老辛走了,老辛是回明月镇,几十里路呢,它能跟上吗?
我出门去,一路寻,一路唤,希望它没有跟上摩托车的速度,就此停留在那里。小狗还没有把管护站当成它的家,是不会自行返回的,好像是初渉江湖,不懂江湖险恶,还不知道自己所身处的境地。
一路寻到了柞木台村,连我自己都已经没有信心了,如果再看不到,我只能放弃了。当我转回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觉得路边的草丛了,急忙忙地钻出了一个小家伙,径直跑来我的身边。真的是它,一瞬间,失而复得的心里充满了幸福感。我一下子抱起它,心里有无限的宽慰。终于找回来了,这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啊。
不管怎样,找回来就好。只是,小狗的不定性,让人不免担心。我打电话给老程,诉说了小狗丢失又找回的过程,他也很高兴。管护站的生活实在是枯燥,小狗的存在多少在抚慰大家的心,已经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他们也和我一样,期待着它能快乐每一天,伴随着我们快乐地成长。
只是好景不长,小狗跑出去成为一种习惯,又一次走失,也成为必然,便再也没有找回来。
没有了小狗的日子,难免寂寞难耐。想想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样子,憨憨萌萌,逗人忍不住笑出声,心里便黯然神伤。这世上的事情需要顺其自然地去发展,有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也许,在管护站里收养一只狗,也许就是一种错误,我又何必为此而记挂心怀呢?有这样的心理调节,也就慢慢地释然。
这件事大约过了快一年,我去林场办事。还没有走进收发室,便听见收发员小李子在往外撵一条小狗。
“在派出所东边,不是你的窝吗?那里才是你的家。”
一条泛白毛色的小狗,懒洋洋地走出来,回头看着他,蹲在门口不动了。
“真是赖皮,天天恨不能长在这里了。”小李子看见我,一边跟我摆摆手,一边说。
我的目光聚焦在小狗的身上。虽然一年过去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是我们管护站丢失的那条小狗。它虽然已经长大了许多,却还是没有改变它的特性。那眼神,那神态,还是那么的吸引人。我不能不为它而蹲下身来,伸出手,去唤它,希望它一下子能认出我,猛地扑过来。
可是,它傻愣愣的,没有一点反应,倒是在看我的手,里面是不是有它心仪的食物。
那个萌萌的形象瞬间从脑子里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笨狗。尽管这样,我一直都这么蹲着,好像在等待它的意识回归到身上似的,直到它转身跑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