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念】窗里窗外(散文)
一
都说窗是房间的眼睛,但我觉得窗是人的眼睛,是我的官能,可以为我建立一个珍贵的精神世界。
在我独处的时候,常常与它对望。它不言不语,切割着清浅的时光,投下柔和的影子。每每此时,我的心里便滋生出一种异样的闲适、单纯与宁静来。我倚着窗,煮茶品茗,读一首诗,听一首音乐,画一幅画。翻之前日记,翻到一页,里面几个干花,静静躺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一眼认出,是桐花。花儿虽丧失了水份,没了鲜活,可瓣儿完整,茎脉清晰,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我很惊奇,又很感慨,我想起那是我与同学有朵,玉梅,丽娟在一次课外活动中拾起的。教室窗前,一排桐树,春末浅夏,一段和煦时光,桐花一朵朵,一串串,栖在枝头,如霞似蝶。风拂,簌籁往下落,轻飘飘的,缠绵无力,却把世界装扮得如诗如画。我与有朵、玉梅、丽娟她们,拾起一朵又一朵,编成花环,做成书签……那时的我,扎个马尾。玉梅,留着短发。有朵,梳着一个长辫。丽娟,留着齐眉的刘海。我记不清,我们是以何种心态拾起一朵又一朵的落花,我们是乎怀揣着阳光和欢喜,或已有了风吹叶落的惆怅……此时此刻,面对几个花瓣,有了很多的遐想与怀念。人生,好多的事情,或经意,或不经意的,可是,当有一天再次相逢,为此,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我会把半个鸡蛋壳,废弃的瓶子、罐子,放在窗台,养多肉。那胖嘟嘟又小巧透明的样子,实在能把人萌化。洗衣液、洗洁精的空瓶子,拦腰裁成两半,放点土,丢两颗紫罗兰花籽,一株从瓶囗探出,一株从手柄探出。我高兴极了,用绳子穿起来,挂在门头,悬在窗前,看着,养眼又养心。木耳菜、空心菜、红薯苗,掐一段,插在花盆里,移到窗前,过几天,长出一大盆的藤蔓,牵牵绕绕,攀攀沿沿的,自成风景。我把水缸移至窗前,去河边玩,捡回几个小石子、田螺、河蚌,买几条小鱼、小虾,扔进水缸,再捡回水芙蓉、凤眼莲,给小鱼小虾撑花伞。有趣极了,窗外的熙熙攘攘,营营役役,都与窗里的我无关了。
二
当然,我也会透过窗户,把心思放在窗外。我仰望云天,与阳光、白云、飞鸟、星辰、月亮为伴,它们使我心明眼亮,不染尘嚣。迎面是一栋与我家一样高大的楼房,几百个窗户连成一面长长宽宽的墙。每个窗户都一样,又都不一样。一样,是大小和颜色一样。不一样的,是有的贴着窗花,贴着福字禄字囍字。有的挂着红红的中国结,挂着长串的工艺品辣椒和鞭炮。有的焊着架子,摆放着盆盆罐罐,养着绿萝,爬着三角梅,种着葱蒜、辣子和西红柿。这户人家,一定有一个爱美的、会过日子的女人。想想吧,一个女子,高高地挽着衣袖,一双玉手,择葱剥蒜,跳进厨房做着饭菜。当饭菜在锅里嗞嗞地响着,散发着一股又一股香味。而你,远远归来,推开家门,就被浓浓的香抱住了。你的心里,会蔓延出怎样的幸福与满足来。不管今天受了多少伤痛,多少委屈,都有了力量去打拼。好日子,原是一鼎一锅,一碗一筷滋润出来的。
有几家窗户常年累月地紧闭着,也常年累月黑着灯,贴着的窗花,早已被风雨收去了色彩,留下斑驳的痕迹。窗框的缝里长着一株飞蓬,在这个初冬的黄昏里,很深沉的样子,又似乎在笑望月落日升。看来是没有人在家。我想起了前一段时间无意间看到一组人口普查的数据。数据显示吉安常住人口相比上一次普查减少三十余万。人口的流失,居然成为江西最多的地区。再看吉安,吉安地处江西中部,拥有广袤的地域和和丰富的物产,咋就成为了人口流失最重的地区?我在吉安,只是恒河一沙,但我内心还是隐隐作痛。多么希望吉安能够早日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让吉安人民不为谋生而背井离乡。再放眼赣江,正在修建“赣粤大运河”。运河沟通珠江,串联长江,在不久的将来,赣江无疑是通往全国乃至全球的窗口。这无疑也为江西,为吉安奠定了发展之基。我坚信,不久的将来,吉安人民在家门口就能谋取发展,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我这样想着,心里有了阳光琳琅。
三
我把视线移到左面的窗外,便能望见一角湖泊。湖泊是何年存在,我不得而知,我只知它与右面赣江同命运,共呼吸。赣江潮涨,它则水满,赣江潮落,它则水瘦,演译着休戚与共,唇齿相依的情感。我记不清是何日,我去往湖泊采几株水芹,跃过栏杆,下到浅滩,吓坏了长尾雉和大青鱼。那个下午,还下了一场雷阵雨,迫使我在一棵红枫下蹲着。电闪雷鸣的,而我能够做的,也就只能洗耳恭听了。利剑银蛇般闪电一阵紧接着一阵,我心里不仅有了敬畏,更有了惧色。我用手挡雨,匆匆到最近的一个凉亭躲避。
凉亭坐着一位穿着园林工作服的老妇人。老妇人皮肤黝黑,皱纹纵横,手指弯曲变形,看上去已过古稀之年。我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也微笑着缩了缩腿,挪了挪身边那把修剪树枝的大剪刀,为我腾出宽泛的位置。
我坐下好长时间,风还在刮着,雨还在下着。我找着话与老妇人聊天:“这个园林归你管?”老妇人笑笑答是。在聊天中,我得知她已有72岁高龄了,家里有孙子要养。说孙子出生八个月时,儿子与媳妇就离婚了,一直她带着。现在儿子四十多岁了,没再娶,也常年不着家,不知在忙些什么?老妇人说那话时,表情茫然无奈。尤其说起她孙子,老妇人眼眶红了。她说她都70多岁了,不知道能活多久,到时孙子怎么过……我们都有些黯然,阴郁如亭外潮湿的天。我安慰着说,别操心,你身体好着哩,有得活。
时间过去两年了,也没有再见到那位老妇人,不知他儿子回来了没有。我不愿离开窗口,放眼天空,有一对白色的野鸽擦窗飞过。白鸽用其全身洁白的羽毛和咕咕的歌声,与蓝天、风雨、村落、农田、草原、树木、鲜花达成和谐。我想,我们人类的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孩子,若能像白鸽一样既野性自由,又高贵深情地活着,那该多好啊!
四
那年外婆不幸染上重疾,为了让外婆得到更好地疗养,舅舅把外婆接去南京。白天,舅舅舅妈要上班,由于外婆腿脚不便,很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家。我空余之时,与外婆通电话。外婆似乎知道我担心她孤寂,总是“喜气洋洋”地告诉我——妹崽,你莫挂念,你好好地上班,好好地管好孩子,我在这里好得很,舅舅舅妈把饭菜都弄好了,在锅里温着,我随时吃。房子有三面窗户,每个窗外都有不同的风景,我每天都看不过来。外婆说此话时,流露出欢喜的语气。先说南面的窗户吧,过了马路斜对面是一个大市场,有卖高粱杆子(甘蔗)的,有卖弹糖(麦芽糖)的,有弹棉花磨剪子的,还有耍猴戏的……西面靠着公园,那菊花一大朵,一大朵,红的、白的、粉的,各种颜色都有……桂花喷香喷香,刮起风来更香,还有几只鸟儿,飞来飞去……外婆还在电话那头津津乐道着,我想起一个情节,我记不得是电视剧还是小品:除夕夜,远在他乡的儿子公务繁忙,无法回来陪老人,儿子打来电话问候,当时的父亲正犯病,躺在床上咳嗽不止,母亲风湿病也犯了,拄着拐杖为老伴倒水,家里冷锅冷灶的。老母亲接到儿子电话,强装欢颜说——儿呀,家里好得很,刚包完饺子,包了三鲜的、猪肉韭菜的、羊肉虾仁的,还搞了花馍和年糕……想到此处,再听外婆的“津津乐道”,我已泪流满面。也许我的外婆和电视里的那对老夫妇一样,正在忍受着病痛地折磨与孤独地煎熬。外婆还在电话那头说着——北面窗外是一栋又一栋的楼房,你舅舅指给我看过,那栋高出来的大楼是邮政大楼,是他上班的地方,他的办公室在20层,刚好对着家里的窗户……外婆说到此处时,我的大脑里跳出“守望”二字。我想起了守麦人,守山人,守塔人。他们维护粮食,守护森林,瞭望潮汛。他们比起直接投身社会潮流中的人,生活未免冷清,但他们的精神未必平庸,灵魂未必空虚。他们守的是一份宁静祥和,更是一份社会的担当与发展。而我外婆也堪称“守望者”,她守着家,守着窗口,彼时的窗已然不是窗了,而是外婆的心窗,窗外有她的世界。她望着她儿子工作的方向,她也许不懂得什么叫分析数据,开发软件,维护系统,但她一定在想儿子吃了吗,儿子累了吗,儿子喝水了吗,她甚至在想象着儿子工作时锁眉展颜的样子。她守望的是心灵中的一份担忧,一份挂念,一份爱,一份暖。
五
2006年7月28日,我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我。没过几年,我的外公也辞世了。我每次回去,望着紧闭的大门,黯然神伤。我走到窗口,往里探望。每每探望,我就有个奇怪的想法,就觉得外公外婆没有去世。于是,我就往床上看。都说人死如睡。我外公走时没有任何征兆,他闭着眼睛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没有意识到,这次闭着的眼睛再不会睁开。我更没有意识到,因为在他去世前两天我还与他通了电话,告诉他我给他买了一件衣服,过两天就送回来。外公在电话那头说:妹崽,不着急,随便哪天送回来都行,好好带好孩子,好好管好家。于是,我的眼神又一次往床上搜索,搜索,再搜索。
我也认定我的外婆还在家。那时我周末回来,我不跟妈妈睡,也不在自己房间躺着,我就是要来外婆这里。外婆留一扇窗,老远就能听见我的脚步声,早早把门打开,把我迎进门。我坐在靠窗的桌边写作业,外婆端一把椅子,坐在旁边,缝补着衣服,纳着鞋底,或什么也不做,也不走动,也不出声,就那样坐在我旁边,一眼一眼地看着我。若我不够专心,她也不批评我,朝我微笑,我顿时觉得脸儿发烫。如果我写得时间久了,或太晚了,她就要叫我一声,让我上床睡觉。我的手脚总是冰凉冰凉的,她用手心握了又握,暖了又暖。
房里的家具一样也没有动,还是原来的摆设,可不管我站在窗外怎样搜索,也寻不见外公外婆的身影。我还是不死心,拨通桌上的座机,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就是不见外公外婆接听。现实告诉我,外公没了,外婆也没了,他们不在屋里,也不在屋外,不在窗里,也不在窗外。他们在地下,在天上,生死永决,天人永隔。顿时,窗外的我潸然泪下,掩面痛哭。
不知什么时候,外婆的窗前长了几株格桑花,落着两只蝴蝶。难道是外公外婆的化身?他们在告诉我,生命如花,花开花谢乃是生命的常态、生命的轮回,不必悲伤,不必叹息,积极阳光,安静幸福地过好每一天。
我再一次移步窗前,放一首窗里窗外的歌。我跟着音响哼着“霓虹已铺满大街小巷,多想牵你温暖的手,把一生的话慢慢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