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灯昏暗的小巷里，狭窄而幽深。几间门面不大味道极好的苍蝇小馆就藏在深处。每当华灯初上，距离此处不远的工地的力夫、脚夫，交班后的出租车司机，喜欢他家菜品味道的熟客都汇聚于此。于是，一幕幕人间烟火剧就开始上演。
　　 人声鼎沸处，一定是觥筹交错，酒精烧脑，食客们显得意气风发，国务院的消息在狭小的空间的肆意飞翔，别人家几亿的大项目在吐沫横飞中探讨得失。靠收银台的一桌客人却显得有些另类，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这桌客人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
　　 桌上菜品略显简单，唯一的一个肉菜摆放在孩子面前，喝的倒是很丰富，小店免费供应的招待茶，适合小孩子喝的饮料，好几个空了的啤酒瓶和一个白酒瓶摆放在脚下，桌上放着打开和没有打开的啤酒，白酒。显然这桌的客人还没有喝尽兴，一时间从他们所呈现出的状态还无法从第三方视角做出对人物关系的判断。
　　 孩子的左侧坐的那位男士身材魁伟、富态，带着颓废气息的帅气，明显有些喝高了。
　　 坐在孩子右侧的少妇简单的衣装下却能感觉到一种用心，气质娴静，属于小家碧玉型，属于在人群中两三眼才能看出不一样的人物。话语不多，筷子伸向盘中的次数极少，更多的是低下头在孩子耳边低语，或是夹菜给孩子吃。
　　 除此之外，眼神几乎和那两位男士没有交集，即使抬头对视时也是飘然而过，更多时候是低头想着心思，或者默默计算那些不存在的羊。
　　 收银台后的老板不时用目光巡视一下店内的食客，笑容不由自主地挂在嘴角。目光会在这桌停留的时间久一些，看向孩子时笑容会从嘴角溜走，目光中多了一些忧色。显然老板是听到了一些内容的。
　　 两个男人明显喝多了，坐帅气男左侧的男士瘦小些，更多侧着脑袋细听帅气男的唠叨。帅气男手里端着酒杯随着倾诉的情节，酒杯随着手或大或小地做着无规则运动。满杯的酒液已剩余多半杯。絮叨一会，瘦小男人应和着帅气男将酒杯碰一下，假意喝一口就放下酒杯。帅气男随心意将酒倒入嘴里，一部分酒浆又从嘴角溢出来，将桌角滴落得有些惨兮兮的。
　　 随着帅气男高一声低一声的倾诉中，周围的吃瓜群众费劲地辨析着，努力想搞清楚这桌烟火剧的剧情，只观看不评论不符合国情。
　　 帅气男拍打着瘦小男士的肩膀：“男人啊！只有男人理解男人，只有烟酒理解男人。兄弟，哥哥今天约你出来，就是吐吐苦水。打拼这么些年，一个坑，一阵风，没了，全没了。”
　　 瘦小男士嘴角下垂，哭丧着脸：“哥哥，不是你的错，我一直坚持，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家，还有娃。”
　　 帅气男下意识转头看看孩子和女人，神色凄楚，酒杯依然高高举着，头却向桌面重重的撞击了几下。
　　 “兄弟，不说了，不说了，过后你就知道了。”
　　 瘦小男士在帅气男用头撞击桌子时伸手想阻拦半路又收了回来。猜想他用这样一种方式才能有效缓解内心的苦闷和痛苦。瘦小男士感觉到问题严重，但却感觉面对现场这种局面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于是就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女人。女人显然读懂了他的意思，目光游离着四处躲闪，不接招。瘦小男士只能无助地呆坐着。
　　 帅气男一阵愤懑的发泄后又开始语气含糊低沉的诉说，没有人能够听清楚他嘟囔了些什么。瘦小男士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着，这桌和其它桌相比气氛显得愈发沉闷。
　　 孩子一直低头慢慢吃着菜，很少抬头看大人，只能从他偶尔发抖的背影才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瘦弱的肩头承受了生活给予他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承受之重，生活啊！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每当帅气男酒精上头或脾气上头时候，孩子就会下意识地靠近女人，紧贴着女人，女人伸出手摸摸孩子的头。孩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店内的吵闹声稀疏下来，帅气男依然在絮叨，瘦小男士紧皱着眉头瞪着帅气男不说话，向女人努努嘴又向门外努努嘴。女人摊开双手摇摇头。瘦小男士迟疑了一会起身拍拍帅气男的肩膀无声地离开了。
　　 看着店内顾客越来越少，女人起身拉帅气男：“吃了吃了，说也说了，我们走吧。”
　　 帅气男缓慢抬起头：“你还叫我干啥？我回哪里去？属于我的一切没了，都没了。”
　　 “你冷静一些好不好，孩子还在这里呢！有啥话咱们回去说？”
　　 帅气男一挥手，将女人摔了个趔趄。女人碰到凳子后斜倚在墙上半天才缓过神来。
　　 孩子带着哭腔扑过去紧紧搂住女人。
　　 “别怪爸爸，别怪爸爸，他是无意的，他酒喝多了。”
　　 孩子返回座位处，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要不你把压岁钱给转给我，我要用。”
　　 女人盯着孩子一会，叹一口气没说话，默默完成了操作。
　　 用力抱了一下孩子，呆呆地看了看帅气男也转身离开了。收银台后的老板对着女人的背影抬了抬手，嘴唇张了张又无声地闭住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随着女人的离开，两行泪滴砸落在小店的地面上，一直到店外。
　　 孩子看着又趴在桌子上的帅气男，歪头瞪着眼，神情格外复杂，有爱、有怨、有气，如此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
　　 他走到收银台前，解释道：“我爸请朋友吃饭。”用手指指趴桌上的帅气男。
　　 “我爸做生意投资失败了，欠了好多好多钱，我家房子、车子都没有了。妈妈受不了他们老吵架也分开了。”
　　 掌柜的一副惊愕的表情看着孩子，下意识地问：“孩子，那你以后跟谁？”
　　 “我是男子汉，我选择跟爸爸。我要赚钱，和爸爸一起还钱。”
　　 “你恨你妈妈吗？”
　　 孩子低下头，思索了半天，抬头看着掌柜，眼圈发红，还可以看到硬憋回去的泪水。
　　 “不恨，妈妈没有离开我啊！只是我们再也不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了。”
　　 “距离远了，我还叫她妈妈。”
　　 掌柜的长长叹息一声，孩子你走吧，今晚我请客给你们免单。
　　 孩子抬起头，神情带着一丝倔强：“我有钱，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掌柜的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孩子扫码付款，甚至没有给打折优惠。
　　 孩子带着祈求说：“请允许我爸爸在店里多休息会，他太累了，也让他醒醒酒。”
　　 “你们随便休息，孩子，我陪着你们。”
　　 店内陷入了长久的静谧，店外的夜空中，星星也眨巴着眼睛好奇地观看。
　　 帅气男终于醒酒了，脚步不稳踉跄着走到收银台前：“老板，结账。”
　　 迷迷糊糊的老板抬起头：“你的账已经结过了。”
　　 “他还真够意思，欠钱没还呢，也不生气还给我开饭钱。”
　　 帅气男又嘀咕：“不会是她结的账吧！一碗摔八瓣，到底一张床滚过，还是又感情的。”
　　 老板看着他有些苦笑不得：“账是你家孩子结的。”
　　 帅气男听完，整个人怔怔地，他瘫软了。脑海突然闪过曾经一家三口相处一起的温馨画面，平日里，觉得是那么寻常，甚至毫无意义。如今，连他的儿子这么懂事，令他有无地自容的窘迫。忽然，他顾不得失态了，扭身冲出门外双膝跪地嚎啕大哭。哭声在黑夜中传出好远。
　　 帅气男的身后，背好书包的孩子一声不吭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