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饸饹面(散文)
11月16日,我刚踏进西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大门,董大姐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邀我中午去她家吃饸饹面。我连忙回复:“大姐,我正在西山无名烈士广场,参加单位团建呢。”末了,又重重地补上一句:“好遗憾!”
这声“好遗憾”,绝非客套。我遗憾的,不只是一碗面,更是屡次与大姐们围桌谈笑的相聚。我知道,若是去吃饸饹面,马大姐必定也在场,因为做饸饹面她最拿手。
所谓饸饹面,又叫合罗面、河捞面,是北方传承已久的家常风味。依照网络上的说法,制作时需将和好的荞麦面、高粱面(现多用小麦面)团塞进“饸饹床子”里,人坐在杠杆上,借全身之力将面挤轧成长条,直接落入沸水锅中。这便是它最地道的模样。
然而,饸饹面的世界远比这定义丰富多彩。面里和上菠菜汁,是“翡翠饸饹”;掺入南瓜或南瓜汁,便是“黄金饸饹”;用白玉米面做的,叫“白玉饸饹”;若是掺了榆树皮磨的面粉,就成了口感独特的“榆面饸饹”。此外,还有莜麦的、荞麦的、高粱的、玉米的、混合面的……花样繁多,不一而足。
董大姐做饸饹面,用的已不是那种笨重的木制饸饹床子,而是一架轻巧便携的不锈钢手摇饸饹机。为了追求那份地道的口感,她还特意寻来了榆皮面。这榆皮面,乃是用榆树根或树干的内皮研磨而成,富含多糖与植物黏液,在过去的贫瘠岁月里,它是让玉米、高粱等杂粮能黏合在一起做成饺子、饸饹的宝贝。那时,它是吃不起白面的无奈之选;而今,却成了我们餐桌上尝个新鲜,寻个口感的古早味。
大姐做的饸饹面,我吃过好几回,在她家吃过,在书画家“燕化神人老陆”那儿也吃过。在老陆那儿的那次,我还闹过笑话。国人讲究“原汤化原食”,吃完面要喝点煮面的原汤。陆老和大姐都只盛了小半碗,唯独我,实心实意地盛了满满一碗,浮边浮沿,几乎要溢出来。结果,他们二位不慌不忙地喝了好几碗,我这碗还烫得无从下口。“不能太贪心,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陆老笑着打趣,长须直颤。大姐也忍俊不禁:“李子就是这样的傻子,拿她也没办法呀!”带着浓郁甘肃口音的陆老,疼爱我的大姐,都爱这样拿我“打镲”,我懂得,这是他们表达亲切的独特方式。
大姐的一句“饸饹面”,让我想起今年十一回家时母亲说的话:“以前的饭啊,就只有山药(红薯)面的饸饹面没吃够。”母亲吃饭挑剔,不爱炒菜,炖菜、凉菜也绝不吃第二顿。若要她吃重样菜,她宁可干嚼馒头。
说实话,那红薯面饸饹,我也没吃够。
我的家乡威县,沙质土壤透气性好,昼夜温差大,长出的红薯格外香甜。尤其那红瓤品种,糖分积累得足足的。红薯分春茬和麦茬,春茬块头大,出粉多。收获后,将它们洗净、擦成薄片,一片片铺在秋收后的空地上,宛如给大地披上了一袭红白相间的铠甲。待薯干晒得焦脆,再用石磨磨成粉,过一遍细箩,筛出的便是细腻的红薯面。和面,蒸成窝窝头,趁热塞进木饸饹床子的空腔里,用力压下去,一根根匀称细滑的饸饹面便从漏孔中丝丝垂落。刚压出的饸饹,拌上菜码、卤汁和捣好的蒜泥,那滋味,简直要胜过世间一切珍馐。
用木制饸饹床子压饸饹是个力气活。有时为了将杠杆压到底,整个人都得坐上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昨天,我跟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打电话,故意问:娘,红薯面饸饹为啥要趁热压?母亲笑着说:要不我说你上学上傻了,红薯面窝窝头要是凉了,也压不动呀。说实话,我倒想抽时间去试试。
红薯面饸饹因口感极其劲道,被戏称为“钢丝饸饹”。我家后院的三爷爷,牙口早已不行,却偏偏好这一口。只见他挑一柱子面送进嘴里,也看不见咀嚼,嘴巴嚅动几下,便咽下去了。我曾悄悄问母亲:“三爷爷不会吃得肚子疼吧?”我小时候稍吃不对付就肚子疼,生怕三爷爷也受这个罪。母亲摸着我的头,笑着说:“放心吧,你三爷爷就好这一口。吃自己心爱的东西,肚子是不会疼的。”我看着三爷爷花白的胡须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菜汤,却依旧舍不得放下筷子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
据说,饸饹面是陕西蒲城、河南郏县的特色美食。可作为河北威县人的我,同样是吃着它长大的。或许,只是我的乡亲们生性低调,不喜大张旗鼓地宣扬罢了。
“大姐,”我在手机上敲下这行字,“哪天得空,我可要直接上门,补上今天这碗落下的饸饹面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