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烂疮(散文)
安静下来时,我特别喜欢想事儿,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安静下来。不一定非要想些具体的事儿,哪怕只是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去想事儿也可以。起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就是想得太多,后来我从网上得知,我就是人们口中那一类高敏感的人。
很多人都说高敏感的人都是“天选之人”因为他们普遍对周遭的事物极度敏感,甚至能从一个眼神,一个面部的细微变化就能感知到一个人的立场和态度,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感知,但并不是所谓的“特异功能”。
我就是这类人。
记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没什么朋友,虽然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有不少,但那种感觉却不同。就像同学聚会,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有人喝酒聊天,有人躲在一旁窃窃私语,还有人端着酒杯到处联络感情,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群各怀鬼胎的人在寻找着可以下手的猎物罢了。每一次举杯,每一句恭维,每一句看似喝醉的鬼话连篇,虚伪到令人窒息,恶心得让人想吐。可人就是这样,身在江湖,却早已身不由己。
从小开始我就不爱说话,家里人一直认为我就是太老实了,总说让我多接触接触社会上的人和事儿,说慢慢就好了。可他们不知道,我不是不谙世事,我是太知道这个世道的恶心与不公,既然不能同流合污,我索性选择闭口不谈,因为这样……。
不会招人烦。
我花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去了解自己,因为懒得去了解别人。其实不这么说也行,主要是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再去了解别人了。或者说,我太了解别人了。对我来说了解一个人很容易,盯着他的眼睛看三秒足矣。虽然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印象,但也足够我了解这个人了。当然,想了解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像个变态一样到处盯着人家看,有时候哪怕是随便哪个路人的随便一句什么话,我也能从这个人的声调和语气中判断出,他对他所交谈之人的态度以及立场。这不是特异功能,更不是魔法,这只是我这个无聊之人长期训练出来的一个无聊的小爱好而已,因为……。
不会招人烦。
从小我就被教育不可以招人烦,大人说话时我不可以插嘴,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没有礼貌。后来发展到只要我一张嘴,其他人就会把话头抢走,似乎只要我一张嘴,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于是我变成一个会说话的哑巴,我只能安静地看着所有人,看着他们高兴,看着他们生气,直到将每个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全都看在眼里,我突然觉得沉默才是最适合我的解法,因为……。
不会招人烦。
可我仍然是那个人群之中总会被关注的人,就因为我是个胖子。我是胖子,也是别人口中的胖子,是亲戚口中的胖子,是长辈口中的胖子,是邻居口中的胖子,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口中的胖子,是班里那些嘲笑我的同学口中的胖子,是老师口中的胖子,是同事口中的胖子,是领导口中的胖子。于是当时只有二十岁的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就是个胖子,不折不扣的胖子,因为这样……。
不会招人烦。
你知道烂疮吗?你知道长在心里得烂疮吗?你知道那种疼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吗?你知道那种无药可救,无法可医的感受吗?你知道那种每时每刻都要被人拿出来当作闲谈,每时每刻都要被翻出来当作对比,无处躲藏的滋味吗?你知道那种哪怕发誓要死战到底,却最终敌不过一句“谁家的那个小谁”的滋味吗?
你不知道,因为这样你就不会烦。
身上的烂疮可以治,可心里的烂疮却无药可医。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狠心将它“剜除”。而我之所以今天才将这些说出来,是我觉得时候到了,哪怕痛彻心扉,哪怕流血不止,可对于我这个早已万念俱灰,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不过是一滴雨水落下的声音,是一阵微风吹过的声音,是一粒尘土拂过脸颊的声音。哪怕那是我承受剜心噬骨之痛时所发出的惨叫声,可对于别人来说,也依旧是不痛不痒的杂音罢了。
文字就是我的刀,炙烤于胸中的怒火,刺向那早已锈烂不堪的心灵,只因为我知道,哪怕内心早已满是烂疮,我也必须守住自己的底线。
我努力减肥,减到能穿上以前穿不上的衣服。我再不奢求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任何希望,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希望。我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无论是减肥的方法还是减下去以后如何奖励自己。我知道别人看到的永远都只是结果,我也终于和自己达成了和解。肥胖就是一个人的原罪,原罪不除,你便只能永远崇拜,而后永远沉默,心就是事实。
攥着烧红的刀子,我第一次开始正视那片早已满是烂疮的心。我喜欢思考,但如今我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走火入魔”。
我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我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需求。我真的那么招人烦吗?我真的不该表达自己的感受吗?那些我早已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实,难道真是如此吗?我到底在瞎琢磨些什么呢?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我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剥开烂疮的壳,恶心的脓水一股脑地流了出来,我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固执和傲慢,无知和懒惰,厌世与恐惧,虚伪和偏见。当这一汪浓稠与恶臭全都搅在一起时,倒映出来的,却是曾经的自己。
是那个曾经彻底放弃的自己,是那个曾经自以为是的自己,是那个曾经无暇自顾的自己,是那个曾经顾影自怜的自己。此刻它们都倒映在那一汪脓水之中,扭曲,哀嚎,愤怒,不甘,无数念头如潮水般冲进我的大脑,但我知道那是它们最后的疯狂。直到脓水散尽,哪怕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早已变成了一副空壳。当那束久违的阳光照射进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暖意在这一刻彻底驱散了我心中的最后一丝冰冷。
瘦下来,瘦到脱胎换骨,瘦到可以再次骑上自行车飞奔,瘦到可以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瘦到不用再胡思乱想,瘦到不再对身边的一切都如此敏感,瘦到不会再引起别人的注意,瘦到能感受到这世间的善意。瘦成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去追寻美好,安静生活的普通人。
就像那束光。
暗夜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