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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说家族】静惠


作者:南京黄磊 秀才,203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46发表时间:2008-11-17 18:15:44

我不喜欢冬天,一点都不喜欢,冬天穿的衣服太厚,动一动都不方便,厚的衣服还容易脏,容易给姆妈骂。更不能随便出去玩啦,外面冷啊,大人都说小孩在外面疯,一疯就是一身汗,等回了家,汗冷下来就要感冒,自然就不许出去玩了。在冬天,疼痛似乎特别敏感,稍微碰一下,就痛得要命,要是挨顿打,屁股就要遭殃。所以我不喜欢冬天。
   王妈在冬天,事情也少了,就围着我和姐姐转,当然重点是我,一看我有想出去的矛头,就大声地喊,“不许出去,小心我告诉你爸爸。”不出去就不出去,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自己去玩“兔儿爷”去,觉得她像个狼外婆。
   好在每个星期六,她会带着我去一趟莲花庵拜菩萨。星期五的晚上她就不再动荤腥了,如果姆妈要她去烧肉,她就会说,“太太,不行啊,明天就礼拜六了,我要上香,动了荤腥会得罪菩萨的啊,你让翠姐去弄吧。”然后还要阿弥陀佛好长时间。
   莲花庵就在后门小巷外面,要穿过这条长长的小巷,转好几个弯,有几个奶奶在那里卖檀香和蜡烛,然后再走过去,豁然开朗,方形的空地中间有一块小小的池塘,池塘的正前方就是莲花庵了。听王妈说,那个小池塘叫放生池。去年打春的时候,姆妈就在里面放过一回红鲤鱼,很漂亮的鲤鱼,一眨眼就钻到池塘底下去了。
   第一次见到静惠,她正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小,很难听得见,就是偶尔听见了也是不懂的。王妈上香了,跪在那里闭着眼睛,跟佛说着话,也是声音很小,听不见。我偷偷地蹲在一边看着静惠。她可真是漂亮,闭着的眼睛长长的,成了一条线,面皮好白好细,一点瑕疵都没有,嘴唇在轻微地一张一合,像刚开的桃花花瓣,越看越教人喜欢。我就蹲在那里,把腿都蹲麻了。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念完了经,叹息了一声,睁开眼,看到了我,笑了笑。她笑起来很淡,若有若无,如沫春风。我刚要和她说话,王妈来了,一把拉住我,“宝儿,我们要回去啦。”我还没有来得及和她说话呢,就被王妈半拖半拽的拉出了莲花庵。
   那一年的春节,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没有等雪停下来,我就和姐姐一起将院子里的雪扫在一起,准备堆雪人。
   这个时候,突然门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我下意识地打量她,围着围巾,将脸掩住了一半。“施主好,”她将围巾拉了下来,一张精致的脸白玉一般,是她,那个我在庵里遇见的小师傅。“你真漂亮,”我由衷地对着她赞叹。一时间她倒不好意思了,脸红了起来。“静惠师傅!”王妈的声音,她已经站在了里屋的门槛上了,“快,屋里坐。”“多谢,”还是那样的笑容,一点点透在脸上。
   我和姐姐也将手上的活放下,跟着静惠一起走进屋子。
   “真是难以启齿,庵里的米都吃完了,老师太又病了,实在是有些困难,我就出来想化点缘,好把这个冬天给过了,”静惠说话很慢,字咬得好清楚,说的时候,脸红了大半个,如朝霞满天。
   “这有什么,”王妈笑着说,“出家人吃百家饭,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菩萨保佑哦,大家平平安安就好啊。”王妈在厨房里找了一大碗米倒在她的袋子里,然后还不忘记送他一捆素鸡,“我们主人也是信佛的,刚刚他还说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尽量地帮助你们,只巴望着你们别客气才好。”
   “讨扰了,”她客气地站了起来,将东西收下,走了出去,外面雪依然很大。我也跟着走了出去,她走路的样子很轻,不紧不慢的,我跟着出了大门,看她走在那条悠长的小巷子里,天空里飘落下来大片的雪花,她的身影从雪花中穿过,搅乱了飘飞的雪花,渐渐远去。
   那一个年,过得极其热闹,爸爸给我买了很多的“二踢脚”,我是不敢放的,都是翠儿姐姐帮着放,放在雪地里,点着引线,远远躲开,捂着耳朵,看着它窜得高高的,在期待中“劈啪”响起,那感觉,刺激而过瘾,一连放了好多个。翠儿姐老家没有人了,才在我们家过年的,王妈却早早就回乡下去啦,说是到初五才回来。
   我喜欢王妈从老家回来,她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东西。
   初四的晚上我就睡不着了,想着那些吃的睡不着,到了初五我早早就坐在门口等她,才想不到冷呢。姆妈走过来,“哟,宝儿,你自己穿衣服起来啦,宝儿真乖,长大了一岁就是不一样。”我不看她,“我在等王妈呢,她说要给我带‘拉拉糖’吃的。”“王妈?”姆妈笑了起来,“她早就在厨房里了。”“真的,”我都不敢相信,站了起来。“真的,谁骗你!”
   我飞奔了过去,果然王妈真在那里和翠儿姐说话呢。
   “王妈,我的拉拉糖呢?”我问。“呦,宝儿自己起来了呀,长大了一岁就是不一样,”她笑着说。“拉拉糖呢?”我急的是糖。王妈笑着从碗橱里拿出一个包袱来,递在我手里,“给,小馋猫。”我才不管,拿着就开始吃起来。
   王妈继续和翠儿姐说话。“莲花庵的老师太坐化成佛啦,”王妈说,一面没有放下手里的活。“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就前几天吧,今天一早我就看见静惠在那哭呢,我倒是劝了几句,成佛是好事情啊,干嘛要哭啊。她却更是哭得伤心起来,我就不劝啦,这个静惠肯定是六根未尽,也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就是,她那么漂亮,心哪里能静得下来哦。”“你又懂了,你才多大一点啊,过些天找个日子,也叫老爷太太给你找个小女婿,你看是不是中意啊。”“哎呀,”翠儿姐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看你,和你说上几句话,就倚老卖老起来,尽拿我取笑。”……
   “你是说莲花庵的老师太怎么了?”我听得似懂非懂的,肯定是静惠出了什么事,我要去看看,把“拉拉糖”拿在手里,不等他们回答我的话就偷偷溜了出去。
   小巷是那样的漫长,砖头上的积雪结了冰,滑溜溜的,我有些举步为艰,跑了几步,还摔了一跤,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莲花庵前。
   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香的人,屋子里显得好冷清,大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冷生生的,有些吓人。我强压着忐忑的心,一步步走了进去,光线好暗,佛像的脸看不真切,我把步子放得好慢,似乎怕惊动了这个高大的佛像。
   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喊“静惠,”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发出声音来,只是呆呆得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影子突然挡住了大门的光亮,吓了我一大跳,佛像真的活了吗?回转过头,竟是静惠,她站在大门那里,倚在门上,似乎有气无力的,由于是背着光,我看不请她的脸,只是觉得她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我慢慢走过去,她看了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到她的脸色更加白了,有种苍白的颜色,带着点苍灰,眼神黯淡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我问她,轻轻地,我怕吓着了她,“你没事吧。”
   她依然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点一点的,身体向下滑——滑——一直坐到了门槛上。她似乎非常地疲倦。
   “你饿不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将包裹打开,递给她“拉拉糖”吃,一直送到她的嘴边。她看着我,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嘴边的糖,咽了下去,似乎太饿,她接了过去,继续吃那根“拉拉糖”。
   “老师太怎么了?他们说坐化成佛了,什么叫坐化成佛啊?”我疑惑地问。
   这一问,她突然地落了泪,似乎崩溃一般,将头埋在膝盖里哭了起来,声音很大,一向矜持的她这样的反应让我一惊。
   “你不要哭啊,对不起哦,我不问了,”我慌张地说,“你吃‘拉拉糖’吧。”
   她还在哭,并没有停下来。
   “那我走了,”我说,一面将“拉拉糖”拿出几根来给她。“你不走好吗?”她突然抬起头来,“我想有人和我说说话,一个人在这里我有些怕。”
   我仿佛猜到了什么,难道“坐化成佛”就是死了么,肯定是的,否则静惠怎么会一个人呢?怎么会怕呢?“老师太她死了吗?”我需要证实一下。她点了点头,脸上还有泪。
   “你别哭了,我留下来陪你好了,”我说,“反正我也没有人玩。”
   那天上午,我在那里和她玩了一个上午,她说了好多话,我们就坐在大殿的蒲团上说话,轻轻的,也没有人来打搅我们。
   她说,“我是个孤儿,是老师太在一次化缘的路上看到的,就带回来养着,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人,老师太对我真是好啊……”说着,她的泪就又流了下来,“老师太说,我的身子干净,没有吃过人奶,是吃庵里的米汤长大的。老师太每天就给我舀米汤,放上红糖一点一点地喂我。”
   “她就像姆妈一样哦,”我说。
   她点了点头,拉我去厨房弄东西给我吃,将米磨碎做米糕吃,里面放上菜汁,揉匀,绿绿的。在往锅里倒些水,用竹做的蒸屉放在水上面,把米糕一个个放在上面,一字排开,真是漂亮,然后盖上锅盖,开始烧火了。
   “你真漂亮。”我问静惠,“你多大了呀?”
   “我属羊,十三了,”她淡淡地说:“我漂亮什么呀,你才是漂亮啊。”
   我爬在灶台看那淡淡升起的热气,她的脸倾在上面,点点雾气将她的笼了起来,好似一层薄薄的纱……
   从那天起,我天天都要去庵里陪静惠,先是背着王妈去,后来王妈就知道我去莲花庵了,也不管了,只是吃饭的时候,她会来喊我回去,有时候,还带着米送给静惠。
   一开了春,庵里人也多了起来,总是有人求签的,静惠和我一样认不得几个字。那些签都有个号,对应着一张黄纸,静惠等人求完签,看那个签的号码,然后帮人找到对应的黄纸。拿了黄纸的人就出庙找认识字的先生去解啦,我的教书先生就解过很多次。
   静惠一面回应着香客,一面打扫着佛堂,竟忙碌起来,有时候我去了,就从她手里拿过拂尘,帮她打扫。
   一到周末,我就要在庵里待上一整天,玩到很晚才会回去。静惠送我,看着我走过长长的小巷,一直看着我走进自己家门,她才放心回去。
   我当起了她的先生,每天在学校里学到了哪些字,傍晚的时候总是要从庵里走的,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让她记下来,回家的路上还不忘记嘱咐她,“晚上要好好看,好好写哦,明天我是要检查的。”她还当真起来,买了纸笔,一点一点跟我学。结果呢,她倒是学会了我却给忘了,然后反过来她又教我。
   有时候,一天学的字少了,她又学的快,等她学完了,日头还老高,离天断黑(作者注:断黑,方言及天黑那一瞬间)还早着呢。我们就坐在佛堂里玩。
   “老师太以前看书吗?”我问静惠。
   “当然看,”她低着头看我在学校里画得画,“老师太房里的书可多呢。”
   “有带画的书吗?”我问,我就有一本《三打白骨精》,带画的,特别好看,平时我可舍不得带出来。
   她摇摇头,“我可没有仔细瞧过,她在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去她房里,她圆寂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了。”
   我来劲了,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看她,“要不,我们去看看。”我拉着她就要往大殿后面走。
   她起初有些害怕,但似乎也非常渴望进去看看,拗不过我,跟着我去了。在老师太房门口,她深深吸了口气,将门上的搭扣按了下来,轻轻推开门。我朝里面张望,里面光线暗暗的,等定了神才看清楚,里面不大,窗户很小,还用纸糊上了,墙上悬着一幅观音图。靠窗有一张书桌,上面已经积了灰,书桌对面是一张床,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书架了,架满了书。
   我们俩都不敢说话了,好象害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来,都满是字,看不懂,只好放弃,再插好在书架上。只有一本我喜欢,上面画满了观音,好漂亮。正准备放上去的时候,才发现,它的下面压着的是一本本子,深蓝色的封面,上面写的三个字我都是认识的,叫“过往集“,是线订的,一看就是老师太自己装订的。
   静惠接了过去,“这本是师太自己写的,我那时侯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在房里写呢。”
   “她自己写的?”我想看看究竟,“我们带出去慢慢看,好吗?我真想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不行的?”她拒绝,“师太的东西不能随便拿出去的。”
   我好失望,“那我们在这里看看吧。”
   她点头,小心翻开,里面的字我们是认不全的,但我一眼就看到“静惠”两个字,而且很多呢,翻了好几页,上面都有“静惠”。这两个字是静惠教我的,那时候,她只会这两个字。
   “老师太写的是你,”我说,“这里面记得是你的事情呢”。
   “宝儿,”突然外面有人喊我,是王妈的声音,天啦,太晚了,她竟找来了。我拉了拉静惠,“我们出去吧。”……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那本蓝色封面的书,那可是写静惠的,会不会有静惠小时候的事情,会不会有她喜欢什么,生日是哪一天呀什么的,这样我只要看了那本书,就可以在她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啦,那多好。我决定偷来看看,对静惠小时候的事情我太好奇了,等偷了来让姐姐读给我听,听完了再放回去,就是静惠也不知道呀,而且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查到她的生日……想着想着,我都笑出声来了。
   “还不睡?”听到我的笑声,黑暗中,王妈骂了,“等明天一早爬不起来,上学迟到了又该挨先生的骂。”
   我不敢笑了,不去回应她,闭上眼睛,数数,“一,二,三,四,五……”,蓝色封面依然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渐渐地模糊了,模糊了,思绪也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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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莲花庵的静惠如同深巷里一溪清凉的流水,安静于一隅,却倏忽而过。童年一段懵懂的记忆,似懂非懂间,包含着许多人的故事和心酸。【编辑:韶薇】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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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靳擦驯        2015-09-12 18:24:1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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