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路小麦和耿小丽一起结伴来到了这家工厂。路小麦还记得来时那天刚好是正月十六，可惜那年正月十五的花灯她没看着，家里没有人带她去看。其实村子里好多女孩子都没看过，像耿小丽一样。
　　
　　 以前她们每年都守在黑白电视机跟前，看正月十五元宵晚会。然后想象街里的花灯是不是也和电视上一样漂亮？这时候大人们就说了，想都不用想，咱们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县城里的灯再好看也赶不上电视里花灯的一个犄角，人家看过的人都说没意思，还不如在家看电视呢。
　　
　　 路小麦听了就直气壮地反驳，怎么不好看呢？小时候我大爷就带我看过一次，可好看了。到处挂满了灯，大高楼上，小树枝上，路道两旁，人们的手里，衣服上都是一片红红的五颜六色的景象。还有卖各种吃的，玩的，还有猜灯谜的，唱歌的，放炮仗的，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热闹。反正就是你们不愿意带我们去罢了，找借口。
　　
　　 说这话的第二年，路小麦和耿小丽就商量好了，一定要去大城市看看，以后自己挣了钱，就可以到街上看花灯，买糖葫芦吃了。还有每次见到她们同学的姐夫给她同学买火腿肠吃，她们俩就馋的直咽口水，她同学还说，她姐夫给她买了一大箱，她怎么吃都吃不完。当时，路小麦就在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姐姐就好了，没准她姐夫能给她买两大箱火腿肠呢。而事实上她只有一个弟弟，家里好吃的都留给他吃，她就在那看着弟弟吃好吃的直咽口水。
　　
　　 听村子里的人说，早年同村嫁出去的姑娘在大城市里开了个工厂开年又要招工了。路小麦和耿小丽商量商量就去了。家里人也没人反对。然后两个人开始收拾行李，找个大大的蓝白条格子的编织袋子装行李，挑条小一点的，薄点的被子装进去，被子的缝隙里在塞两件衣服一条枕巾，行李也就算是收拾完了。
　　
　　 收拾好行李以后，俩人就跟着一个女孩坐车来到了火车站。那个女孩比她们大不了几岁，她们管她叫二姐。二姐说，你们跟我走，看好自己的东西，别和别人说话啊。她们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天早上七点半的火车，然后坐了三个多小时下车又到汽车站坐了一个多小时长途汽车，到了另一个城市，打的出租车，才算到了传说中的那家工厂。
　　
　　 很破旧的一个校办工厂。紧邻的就是市里的第一中学。这个院子好大，里面传出机器的嗡嗡转动声音。不少穿着工作服戴口罩的人们，穿梭往返时路过她们的身边。
　　
　　 她们拎着行李被带到宿舍，之后又被叫去老板办公室，说老板要开会。她们跟着二姐去了。
　　
　　 老板的办公室不大，有二十平米吧。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大大的老板台，台面上放着电话，传真机。文件夹。笔筒。老板正翘着他那又短又胖的二郎腿，眼睛一闭一合的，嘴巴呈现出一圆一扁地忙碌着。路小麦想这个老板怎么长这么丑啊，不但丑而且身材还矮，就像演水浒传里的武大郎，或许还没他好看呢。想着的时候，自己坐在沙发的一侧低下头来，差点笑喷了。
　　
　　 其实，这个院子里并非只有一家工厂，也并非都是工厂里的员工宿舍。就是一个很混合的大杂院，谁想租都行，只要你付的起相应的房租。
　　
　　 除了我们的鹏坤塑料制品厂以外，还有个生产袜子的工厂。听说是生产出口到日本的毛线袜，各种各样颜色的。路小麦曾经从那走过的时候，偷偷从窗户里往里瞄了一眼。她回来问二姐，那么长的还花里胡哨的怎么能是袜子呢，当毛裤穿还差不多。当时给二姐笑的差点没趴下。
　　
　　 她们工作的厂房紧邻袜厂，进门是吹膜车间，男工工作的区域，女工还得往里走，走廊很灰暗，看不清走廊两侧都堆积的是什么，总之得小心翼翼，否则就得像耿小丽这样，差点被一些不明物体绊倒，摔个狗吃屎。
　　
　　 进了另一个车间，二姐说，这就是咱们干活的地方了。路小麦看着屋子里的一台台小机器，有点发蒙。二姐说，没事，往后我就是你们师傅，我教你们干活，什么不懂的都问我。路小麦和耿小丽点了点头。
　　
　　 第一天，她们没有工作，给她们每人分配了台机器还有每个人可以有一张桌子，用来堆放生产出来的塑料袋产品的。桌子的抽屉里有笔记本，用来记录你每天生产的量，还有厂子的标签，每袋包装里都要放上标签，标签上还要写上自己的代号，以后产品有退回来因为质量问题的话，老板就看标签后面是谁的代号，那这个人就有麻烦了。路小麦一直担心，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工作对自己有点难度。
　　
　　 后来，打扫打扫卫生，第一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晚上，路小麦和耿小丽吃过工作餐之后问二姐，哪有小卖店啊？她们俩想要瓶洗发水。因为来的时候要带行李不方便所以生活用品带的也不全。二姐说，走我带你买去。于是，三个人一起结伴走出了那个大院，不远就有一家超市。路小麦问售货员有洗发水吗？售货员问，是买海飞丝还是飘柔，路小麦问，那都多少钱啊？售货员一脸不屑地回答说，海飞丝小瓶十七块五，飘柔小瓶十五。太贵了吧也！路小麦不禁失声说到。最便宜的洗发水多少钱？路小麦问她，售货员用眼角的余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鄙夷的眼色，五块。路小麦跟耿小丽说，要不然咱俩一人买瓶五块的算了。她太清楚了，自己临来时，只揣自己打工挣来的一百块钱，去掉路费，现在兜里只剩下五十五块钱，听说这个厂子不按月开资，是按年开资的，这五十五块钱更得省着点花。想想不禁使劲攥了攥兜里仅有的五十五块钱。好吧，来两瓶。路小麦对售货员说道。
　　
　　 回到了宿舍，她们俩又见到了几个女孩。穿着打扮很漂亮。也是以前厂子的老员工，说是她们刚刚出去的时候到的。路小麦和耿小丽轻声地管她们叫姐。因为这里路小麦最小，17岁，耿小丽18岁，她们俩是同学兼好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她们也笑呵呵地跟路小麦和耿小丽也打招呼做自我介绍。路小麦知道了那个长的白白净净的很瘦的女孩叫马莲，也18岁，但是生日比耿小丽大。那个高高的皮肤黑一点的叫丽姐，今年都二十一了。还一个是三姐，二姐的双胞胎妹妹，她们俩只差了五分钟，都二十。这样，这个宿舍就有六个人了，住的虽然有点挤，可是也热闹了起来，大家你说我笑的，不一会，路小麦和耿小丽就没有了和大家刚见面时候的紧张。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大家就都起床了，丽姐做的饭菜，先是女工吃，吃好了就到底下车间好去干活。不一会男工也上来了，他们是轮流吃的，因为机器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运转，两个班黑白倒着干。这样算来一个班要干十二个小时。路小麦一面下车间一面想着那晚上在车间干活的可不合适了。那得多困呀。
　　
　　 不知不觉，路小麦和耿小丽已经在这个厂子干了一个多月了。因为早上七点就干活，晚上七点才下班，除了中午吃饭，期间要走近半里地的路程去紧邻的第一中学的校区内上厕所，也没有时间溜达，自然兜里的钱还是那五十块。不知道这么大个校办工厂怎么能没有厕所，每天想上厕所都得走出至少三百米远，去一次往返得十五分钟。路小麦总是有尿急的习惯，她心里暗暗发誓，下辈子再找工作一定先问问有没有厕所。
　　
　　 这几天，宿舍里的姐妹们都高兴地盘算着，快到五一了，往年厂子在那一天都会给大家放上两天假，一天老板带她们买衣服，另一天里带大家去城市里玩。她们说的时候，路小麦和耿小丽也掰着手指头翘首期盼着。
　　
　　 终于老板娘那天夜里来到她们宿舍，告诉她们明天都不上班了，带你们买衣服去华联。大家都很高兴，丽姐和三姐还一个劲地跟老板娘面前献媚，“还是二姑对我们好，”那神态表情一度让路小麦的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第二天，老板娘带着六个女孩一起走进“华联”那个繁华又热闹的服装市场。路小麦到现在也不清楚，她们那阵势是不是有如一只娘子军进城那么声势浩大。总之，进了哪家店，那家店铺的老板都赶忙起身热情招呼，就好像是来了一大单生意一样。老板娘自认为很有审美眼光，给丽姐和三姐都挑了不少时髦好看的衣服，一问那价格，路小麦吓了一跳，都二百多。路小麦心想，这么贵，自己还是别买算了。老板娘拉着路小麦问，你想买件啥样的衣服穿？路小麦没敢吱声，她其实想说我只想买件五十块钱以下的，但是她怕被大家笑话，只随便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啊，你看我穿什么好看就买哪个吧。我没买过衣服。老板娘说，那行。我替你选。你看这件不错，小皮裙，皮马甲，你个子小还精神穿上肯定好看，老板找一套让她试试。卖衣服那个老板很是会做生意，连连夸她们老板娘有眼光，说小姑娘就适合穿这样的衣服，不像那几个小孩长的大，显得成熟，穿套裙漂亮。气质不一样搭配的衣服就不一样。夸她们老板娘气质是最好的了，一看就是个富贵的女人。当时，她们老板娘被夸的是心花怒放，眼角的褶子该成核桃纹了。最后六个女孩的衣服都在那买的。路小麦一身黑皮裙，马莲跟她买的也是一样的，一套是一百二十块。剩下的人买的都是套裙。耿小丽穿的是暗红色的，丽姐的是白色的像纱裙一样，二姐和三姐买的也是同样的，深蓝色的还带点丝线点缀着。路小麦看着她们买的衣服，就想起了《西游记》里演的什么白骨精啊，妖精啊，穿的那种，用她们家乡话就是滴了嘟噜的，走路直踩裙子边，适合唱戏穿。虽然路小麦这么想着，但是她也不敢吱声，说了就等于反对老板娘的意见。那还得了。
　　
　　 买好了衣服老板娘又带她们去逛了鞋城，路小麦这次自己做主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二十八块钱。估计是那个鞋城最便宜的了。她也不知道穿上到底是洋气还是磕碜，只要便宜就好。当然她们买衣服的钱都是老板娘垫付的，以后要从工资里扣的。但那也是自己的血汗钱啊，路小麦可舍不得使劲花。
　　
　　 耿小丽和其他女生买的都是高跟鞋。因为穿裙子，不穿高跟鞋那裙子只能耷拉地。好不容易，这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打道回府了，刚下出租车，路小麦就疯了一样的跑向第一中学校区厕所。后面紧跟着跑的是耿小丽，马莲，丽姐，二姐，三姐。
　　
　　 第二天，老板和老板娘一起盛装出现在大家面前。哇塞。路小麦总喜欢这个口头禅。她心里暗暗地说，老板娘就像个漂亮的吹了气的气球，老板就像根刚从地里抠出来的地瓜，两个人虽然是颜色上有点不太搭配，个头上也不太搭配，但是形体上还是蛮联像的嘛！一个长的色彩鲜艳却圆不溜丢，一个长的简直是个不规则的不明物体，还扎条领带，滑稽死了，在路小麦看来。
　　
　　 紧接着，大队人马陆陆续续地出发了。第一个目的地辽河公园。老板手里拿着相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阿奇，张键，海峰，还有新来的两个男生，路小麦不知道叫什么。然后就是老板娘，后面的是丽姐，路小麦，耿小丽，马莲。二姐和三姐走在最后。
　　
　　 辽河公园其实离她们的工厂并不太远，走路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大家一边聊着天，一边走着，即开心还省了打车钱。正当老板说大家快点走，一会还要带你们去动物园呢的时候，只听见后面“扑通”一声。大家猛地站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回过头去，天哪。
　　
　　 二姐正在拽着三姐的一个胳膊，三姐的半个身子掉进了下水井里。男生赶紧往回去跑。好几个人一用力就把三姐拽出来了。二姐和三姐一屁股就坐那下水井旁边了，三姐浑身散发着臭气。大家正要往回走看看，三姐说，没事，你们先走吧，我一会换件衣服去辽河公园找你们去。当时，路小麦的心里有点幸灾乐祸，都是那破裙子惹的祸。那么长，还穿个高跟鞋，走路只能迈小步，连大跨步都不行，不掉里才怪。她隐约记得她走过去的时候也经过了那个井盖子啊，只不过是她一个大跨步跨了过去，虽然看见上面有井盖，她忽然一阵冷战，幸好自己没踏上去，弄不好翻进去的就是自己。
　　
　　 路小麦跟着大家又走了一会就到了辽河公园了。当地人管叫做辽河沿。由于是五一，所以今天比以往更加热闹了。每走几步就能听见打枪游戏的声音，路小麦最喜欢那个音乐了，好像是哪个电影里有的，路小麦不知道，只是隐约记得“我是一个果果，”这样的歌词吧。每次听见这样的音乐，路小麦都特别的开心。当然那个游戏好不好玩她不知道因为没钱没玩过。路小麦跟耿小丽搭着伴一起在公园里转，一会看看别人玩游戏，一会看看玩乐器的，吹萨克斯拉二胡的。公园里还有冰激淋店，好多情侣都在长椅上吃冰激淋还有小田螺。这天还是结婚最好的日子，随处都能看见情侣在公园拍婚纱照。路小麦对耿小丽说，不知道以后咱们结婚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婚纱可以穿，会不会也这么漂亮。耿小丽说，不知道啊。你想的还挺远。路小麦笑笑说，也是哈。
　　
　　 后来，老板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找了个路人给大家拍照。之后，就带大家打车到人民公园去玩了。
　　
　　 辽河公园是不要门票钱的，人民公园不就不行了，一张票五毛。进去了之后，路小麦到处观察着。除了人多以外，路小麦没发现有什么好玩的，是有几只动物，例如，大象，猴子，孔雀之类的，不过在路小麦看来真没有电视上演的好看，后来她想明白了，电视上演的果然和现实生活中的有差距。之后，又爬了假山穿过了树林，跑去看湖上泛舟的人们。原来是有人在那举行婚礼。真是稀奇，好多人在那鼓掌，路小麦也跟着鼓掌。耿小丽问你起什么哄，路小麦说，你看看在湖上举行婚礼多浪漫啊，就起哄。以后你这样结婚我起更大的哄呢。说完两个人一起使劲的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