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散文】飞雪迎春到
在大雪纷飞之中,我捏着薄如蝉翼的火车票,和许多的农民工挤在闷罐子一样的车厢里。漫溢的乡愁像被发酵的酵母,酸酸的涌上我的心头,漫过我的眼角。我推开车窗,遥望着故乡的方向,我听见了站在村口的父母亲温柔的呼唤,我听见了游子心中滚过的惊雷:回来,回来啊。
过年了,只为能够在辞旧迎新的钟声里,和亲人共同期盼春天,只为能够看到父母亲新添的白发,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孩子,这些背着大包小包打工的孩子,这些背着沉甸甸的希望读书的孩子,必须从繁华的都市走向萧条的农村,走向我们共同的家园。
还记得,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父亲卖掉了囤积一年的粮食,卖掉了耕田的老黄牛,满脸风光的在村人们羡慕的眼神里,送我来到了这个远离家乡的都市,送我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父亲为我交完学费后,并没有马上离去,他穿过校园长长的绿荫道,来到校内的荷花池,一个劲儿的感叹,“瞧,一样的树,长在村里和长在大学里的就不一样,一样的荷花开在村里和开在大学里也不一样。”
等他不知不觉的来到学校的图书馆,太阳的光芒从一扇扇透明的玻璃上反射下来,明晃晃的照耀他滞涩的眼睛,当那些捧着书本的天之骄子们从他的身边走过,他竟然热泪盈眶,只是直直的看我,什么也不说。
在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和我学习一样优异的大妹妹考上高中,可同样聪明的小妹妹,却懂事的自愿辍学,去了服装厂做工,她每月的700元薪水,几乎全部交给了我和大妹妹,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满足我们的高额学费,那一年父亲不得不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背井离乡,到遥远而繁华的都市打工挣钱了。
2006年夏天,大妹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父亲笑容满面,早有准备的掏出一叠叠浸着汗水的百元大钞,他对妹妹说,“娃儿,只要你能考上,愿意读书,就是读到老,爸爸也能供得起你!”于是,他那种自豪又一次感染了闷热的夏天,火热的空气在他充满力量的指尖上被快乐的碾碎;于是,大妹妹充满活力的青春,充满纯洁梦想的青春又一次被他骄傲的托起了。
我在安宁与忧伤之中,迎来了毕业,迎来了人生的又一次抉择,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农村的孩子;我知道,我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可是对于知识的渴求,对于无上人生的热爱,又让我在许多的不安中报考了研究生。当我把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轻轻递到母亲面前,她欣喜的泪水落在了大红封面上,她骄傲的仰头看我,浊泪滚落的瞬间,几根轻飘飘的白发旋转着落在了她身下。
小妹妹却悄悄对我说,近来,母亲的心脏总是犯病,心慌和出冷汗常常让她感到恐惧;而父亲在城市的工厂里做工,由于空气污染,让他的肺已经好几次出毛病了,总是止不住的干咳,而且带血,……
我潸然泪下,我不知道,我们这个在农村看似风光的出两个大学生的家庭,背后却是父母这么大的牺牲,我对小妹妹说,“这些千万不要对你姐姐说,她是一个快乐单纯的女孩,不要担心的,哥哥会去挣钱的。”
我开学的日子就要临近了,母亲为我收拾行装,可我迟迟不肯动身,他们问我缘由,我第一次像个男子汉一样大声的说,“我不上研究生了,我要工作,挣钱,养家!”
父亲的脸胀的像紫茄子一样,霍霍的站起身,说,“小子,你看不起我,你认为我没钱?!”说着,他从立柜的底层抖抖索索的模出一把钞票,狠狠的甩在了我的面前。
母亲背过身去,呜呜的大声哭泣,我从没有看到母亲这样天崩地裂的哭,我心中感到隐隐的疼痛。终于,她擦擦眼泪,走到里屋,从一个木质小匣子里拿出两张发黄的纸片,对我说,“孩子,看,这是我和你爸在1980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时,因为家庭需要照顾,我们都没有去上,你不要以为我们什么也不懂,我们为你高兴,我们理解读书人,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读书可以明智,你去上学吧!”
就这样,我又背着行囊踏上了求学的道路,生命枯荣的最初征兆,是发的花白,是腰身的佝偻,我知道,那个头发花白的是我的母亲,那个腰身佝偻的是我的父亲;我知道,在这拥挤的晨昏里,我能够撕掉墙上的日历,却揭不下壁中的斜阳;我知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千禧红梅冰中笑,鹊压寒枝春叹痴!
我的爹娘啊,永远也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将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新年的瑞雪之中,叩响回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