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
　　
　　 林涓仪羡慕地看着办公室的那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五一长假出游的地方，这个说：和男朋友到桂林。那个说：和同学相聚短日游，她们嘻嘻哈哈的兴奋好像向全世界宣布，年轻真好！这就是资本，她有些无聊地审视着那一张张生动而熠熠生辉的俊秀面庞，莫名地感到一阵烦乱，有些心不在焉地抹了抹自己那干涩枯燥的脸颊，黯然心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如水如歌的疯狂张扬年代，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想想自己像她们那样的年轻时，天南地北，没有不敢去的地方，唯恐在家待一天会被捂的发了霉，长了毛。现在倒好，自己都记不清多少年没离开这个把她困的牢牢的城市了？女人为什么要结婚？结了婚仿佛就不再属于自己，她哑然失笑，怅怅然有些失落。五一长假，她又该去做什么？又能去做什么？其实，她明白放假还不如不放，不放假还有个逃脱的理由，起码有一个推脱的借口，能对自己的父母说：没时间，没办法去看他们，可是放了假，就不能再对自己的父母如此而言，不能再对他们说：忙，太忙，没时间。春节过后，她林涓仪还没有回家去看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尽管只是一百多里的路程，可是她没有回去。妈打了很多次电话，对她说：如果有时间就带着孩子来吃顿饭，你爸的身体不是很好，你不来，他总是不放心。其实她知道，这是妈想自己了，因为每次回家，妈都会忙里忙外地不让自己插手，俨然忘记自己已经是个60多岁的老人，老太太眉开眼笑地做她爱吃的菜，煲她爱喝的汤，甚至把压箱底的好东西全部拿出来让她欣赏个够，到她们走时，还会把认为最好的自己舍不得用的东西使劲地往她包里揣，仿佛要把家搬出来让她这唯一的女儿带走，心里才会踏实痛快。所以林涓仪每次回家，总是感到心里沉甸甸地压抑，因为那里面承载了太多的愧疚和心酸。
　　
　　 放假，回母亲家是必须的，儿子晓宇的特长班不放假，五月二号那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学播音，下午两点到四点学画画，如果不去，几十块钱白白地打了水漂是一回事，孩子跟不上课又是另一回事，孩子的课是坚决不能缺席的，一节跟不上，余下的课孩子就会没有了兴趣，他小，没有制止力，作为家长可不能跟着孩子瞎胡闹。就这样三天的假期已经有两天势在必行、不能缺席，还剩下最后的一天能做什么？是啊，那一天该做些什么？对了，家里的卫生实在是需要彻底地好好地大扫除一下，眼看着温度一天天上升，一些不穿不用的东西需要好好地清洗收存，以备明年冬天再用，更何况老公李伟是没有假期的，每年的大假都是他最忙碌的时日。老公李伟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企业，前景并不是多么乐观，每年的假期，他都会跟自己的员工，或者客户联络感情，要么喝的叮咛大醉，要么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是陪着那些重要人物消遣旅游去了，仿佛只有她这个妻子和儿子不需要联络感情，天生就要为他李伟忍受寂寞。但，她能理解，一个男人，家和事业不可能兼而得之，就像鱼和熊掌，不能两全其美，更何况他的企业也是如履浮冰，稍有不慎就可能身葬水底，完无体肤。所以她只能默默地忍受、支持，因为他是她的夫，更是儿子的父亲。这就像一个宿命的怪圈，与爱情无关，但与亲情有染。
　　
　　 她显然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一家人没好好地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一家三口，就像南辕北辙的车，怎么样都找不到交集的那一天，即便偶尔相遇，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天边的那朵云，匆忙间，难以有太深的痕迹镌刻脑海。也难怪，儿子的老师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让孩子多跟他爸爸接触接触，这样可以培养他的男孩子个性，李晓宇这孩子太内向，就像个小姑娘，遇事就哭，这样发展下去对他的将来不好。老师如此而言，仿佛还有着欲说不忍的话语，但林涓仪没有询问下去，她知道，自己不是不想问，只是没有询问下去的勇气，因为泪腺的那道闸门稍稍一碰，就有可能再也把持不住。
　　
　　 难得的三天假期，她真想让丈夫好好地陪陪儿子和自己，这样也不至于他们爷俩像外星人一样感到陌生，她真的怕如此下去，有一天儿子会不认识了自己的老爸。“也许，该好好地给李伟讨论这个问题了？”她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下着决定。
　　
　　 办公室只剩下了林涓仪，那些小丫头趁着午休的时间，不知都跑到何处闲聊去了，她有些发困，但却不想趴在办公桌上聊以打发时日，只好有些无聊地登陆了QQ，她想看看，还有多少人没有忘记她这个朋友，心情压抑到极致的时刻，她多么需要一丝快乐的影子，哪怕，仅仅是虚拟的一句网络用语。
　　
　　 二、红
　　
　　
　　
　　 没想到，刚刚登陆，就收到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那花在冷冰冰的显示屏上莫名地多了些温暖，无论如何还是让她有了些许欣喜和激动，虽然她已不再是18岁的女孩，可，还是有着莫名的欣喜和张扬，就像七月的燥热，莫名地刮过一阵凉风，更像一个长年生活在地下的仓鼠，突然莫名其妙的一束阳光，让她那郁闷的心情暂时有了片刻的轻松，延至内外的轻松让她的言语也莫名地多了几分调皮。
　　
　　
　　
　　 “谢谢！可惜我已不再是小姑娘，是不是有几分失望？”她有些调侃地打出了这几个字。
　　
　　
　　
　　 “你，还是那么地调皮，就像那些难忘的岁月！”对方打来哀怨的几个字。短短的一句诘叹，让她不由自主地停止了键盘上的舞蹈。
　　
　　
　　
　　 花，是司徒逸送的，他是她的初恋男友兼高中同学。那些浪漫而心痛的岁月又像定格的黑白胶片闪现在脑海。
　　
　　
　　
　　 他们是那么彼此在乎对方，可是又说不清什么原因最终让她们分道扬镳？也许太在意？也许本不懂得珍惜？在吵吵闹闹中他们还是选择了各奔东西，直至多年后再次相逢，才明白，错过的再也没有机会弥补，爱情就像漏斗的沙，攥的越紧，流的越快，也许当时的他们都不懂这个道理，越是在意对方，越想牢牢地把彼此拴在身边，于是稍有那么一点点挣扎，一点点反抗，都被视为对爱情不忠的表现，可是那个年龄的爱情就是如此脆弱，脆弱的就像易碎的瓷娃娃。尘埃落地后留下的只是满地刺眼的碎片，那种刺痛的耀眼就像拓印在脑海里的一滩血迹，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其在生命中消失。直至彼此各自成家，才明白那些瓷娃娃的岁月今生再也无法拥有，于是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现在的关系，不远不近，年了、节了给彼此一份祝福，一份真挚的祝福。
　　
　　
　　
　　 “涓仪，放假去哪儿玩？”司徒逸关怀地问。
　　
　　
　　
　　 “回家看父母，儿子还要上补习班。”她有些失落地打出了这几个字。
　　
　　
　　
　　 “一年就放这几次假，不要委屈了自己，带孩子好好地玩玩。李伟很忙吗？”他仿佛有些迟疑地问。
　　
　　 “他一年难得休息几日。”不由自主仿佛有些习惯性地打出了回言。发出后，她有了些许的后悔，是不是语句里有着太多的暧昧？像一个愁大苦深的家庭妇女，这样的场合也许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司徒逸会不会以为自己在向他诉苦呢？她喃喃地摇头苦笑，为刚才的冒失暗暗地责备着自己。
　　
　　 “正好同学提议自驾车组团去寿光，要不要加入进来？那儿万亩草莓成熟，情景非常热闹，据说有世外桃源之雅称。”司徒逸好像没有在意她刚才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诉说着。
　　
　　 “回家问问老公的打算。”她特意把老公两字换成了艳艳的红色，为何这样？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也许只是一种本能的心理暗示，证明着自己的身份今日昔比的变化。
　　
　　 “你还是喜欢红色？记得每年的春秋天，你都会穿一身红红的运动衣，特精神!”显然他有了语言的停顿，很长时间，没有了他的回音。
　　
　　 “那是小女儿的憧憬，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怎么还会有勇气穿大红的衣服，再穿快变成老妖婆了。”她发了一个尴尬的表情，就像一个顾影自怜的受伤女人。
　　
　　 “呵呵，还记得你穿着红色外套站在桃树下的样子，调皮、快乐，笑容就像那盛开的桃花。”他仿佛对过去的一切有着无限的眷恋，那么遥远的过去还记忆如新。
　　
　　 “记不清楚了，那是多少年的事了？现在的春天应该比过去漂亮吧？”她无限寓意地感叹着。
　　
　　 “过去的，还记着干什么？还是好好地珍惜现在的一切，就像这个春天，你们的团体我就不参加了，回家一定让李伟带我们娘俩个去寻桃花。”她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图片，好像在告诉对方，她此刻的心情，是何等的惬意、满足。
　　
　　 “呵呵，几月了？还桃花，扫桃花还差不多。”司徒逸仿佛也回到了那些心情愉悦的青春岁月。就像那殷殷盛开的鲜花，真实、欢欣地回言到。慢慢地两人的语气渐渐地变成了毫无芥蒂的坦言，就像一个多年的朋友，又有点像那娇艳欲滴的玫瑰，更多的是一种欢愉的心情，一种本真的回归。
　　
　　 小丫头们陆陆续续地回来，林涓仪也向司徒逸做了挥手的告别。
　　
　　
　　
　　 由于放假的原因，下班后的小丫头们显得特殊的兴奋，嘻嘻哈哈地打趣地相互告别，也许受到她们影响，林涓仪莫名地感到心情的放松和惬意，骑着电动车的她流动在川流不息的下班人群里，经过一个广场时，看到落日的上空飘起红红绿绿的风筝，那些风筝在风的吹拂下飘飘悠悠慢慢升降，莫名地让她有了某种的触动，不由自主地渐渐地放慢了车速，“涓仪，此一生，我愿做你手中的风筝，嫁给我好吗？”多少年前丈夫李伟如是说，那时的她也是一身简易的红色运动衣，就像空中的那个红色风筝，是何等的逍遥快乐，可是仅仅几年的时光那些红色的记忆却越来越遥远，遥远的就像一个梦。梦醒来，再也寻不到那些刺眼的颜色，于是慢慢地她衣服的色调也变的沉稳起来，渐渐地衣柜里再也寻不到大红的衣服。她一直简单地认为那是年龄的问题，直至今天才真正地明白，其实那根本不是年龄的原因而确切地说应是心理的症结，这么多年懈怠忙碌的再也看不到春天的色彩，就像无形间刚刚对司徒逸语气中透出的幽怨，更多的是对生活莫名的无奈。“这日子过的让人麻木，甚至没有了感觉。”她喃喃苦笑，如此在心里为自己默默地念叨着。
　　
　　 三、黑
　　
　　 儿子已经睡去，丈夫李伟还没有回来，林涓仪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有些无奈地蜷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就这样把整个人拥入到黑暗的静默中，她只是想等丈夫李伟回来，好好地跟他讨论儿子性格的问题，可是她又是如此害怕灯光，在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如果没有亮点，她还感不到自己的孤单，一旦每个角落都充盈了温暖的光亮，她才真正感觉自己在空间中的渺小，于是很多日子她宁可睁着眼在黑暗中等着丈夫归来，而不愿在灯光的照耀下让自己清醒。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防盗门的推拉声，听到了防盗锁的扭转声，而她却不想起来把灯打开，就那样静静等着丈夫李伟进门、关门，直至灯光充盈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你怎么在这儿？”丈夫有些惊异地问。
　　
　　 “等你！”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傻丫头，告诉你多少次，不要等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他说着进了卧室抱着睡衣又进了洗手间。她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丝丝的愧疚。
　　
　　 “可是，我就是想等你。”她有些哀怨而又夹着娇懒的语气说。接下来把自己的头又埋进了双腿之间，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丈夫也听不到了，因为她听到了洗刷间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倦慵地起身，跑到了饮水机旁拿出了两个杯子，在每个杯子里轻轻地放了一小撮茶叶，然后让饮水机里那热气腾腾冒着烟雾的开水流满了每个杯子。接着把杯子轻轻地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她又像先前一样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像一个寂寞无助的猫，满眼的流离和迷茫。
　　
　　 “怎么还不睡？”丈夫用毛巾擦拭着湿湿的头发从洗刷间里出来。
　　
　　 “明天放假了，你还是没时间吗？”她那双黑黑的眼珠有些萧寒地落在了丈夫李伟的脸上。
　　
　　 “涓，你知道我这几天这么晚回来，都忙什么吗？”他说着怜惜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她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丈夫的肩上，借此希望他接着讲下去。
　　
　　 “老汪走了。”他伸出左手轻轻地把她揽在了怀里。
　　
　　 “那个老汪？”她仿佛有些疲倦地问。
　　
　　 “就是那个非要让我们儿子喊他干爸的汪子民，车祸，前几天刚刚去世。”他仿佛还没有从那场悲痛中走出来，依然有些伤感地说。
　　
　　 “他年龄不大，怎么会这样？”林涓仪有些惊愕地问。
　　
　　 “看着他最后的模样，真的感叹人生的无常，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说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可是他还有没长大的孩子和一个身体多病的妻子，即便企业做的大，钱挣的多，又能如何？还不是最后抱憾而走，他临走时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叮咛，务必要帮着他妻子让企业继续经营下去，只有女儿和妻子生活无忧他才能瞑目啊！”说着他更大力度地把林涓仪拥在了怀里。
　　
　　 “涓，知道吗？看着老汪最后的那刻，看着老汪的妻子和女儿那无助痛苦的样子，我想到了你和儿子，好怕有一天万一我也像他一样，突然撒手而去，你们娘俩怎么办？也在那时才知道亏欠你们太多，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珍惜与你们相处的每一天，所以你们放假我也放假，好好地陪陪你们。钱不是靠一天两天赚来的。”说着他笑着动情地挽起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