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那个给我无比快乐的新假期生活片段，一直在我脑海中不时映现。那一个长假，在久违的故乡，我和父母、兄弟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春节。
　　 提早完成工作任务，好好地打听了回家的车次，腊月二十一的上午，我们便开始了充满幻想的回家旅程。售票处没有想像中的拥挤，只用了一两分钟，便买出了三张火车票，票价和暑期时一样，并没有传言中说上涨20%的情况。车要到站时，贵宾室的旅客从特殊通道先行进了站台。普通旅客中有强硬态度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了过去。哈，这三分闲气，他也来争。况且，没有代价，哪来平等？世事尽然。但从另一方面看，一些所谓的制度规章，其实是给“文明人”定的，不遵守者也不成罪，结果真是“横行霸道有马骑”。这似乎是一种不公正，不起作用的制度规章不算是真正意义的纪律或民主。
　　 火车进站了，慢慢停下了，车门打开了，踏板却不放下，原来乘客太多了，乘务员随时准备关门谢客。我扛着提包，几乎是被乘务员拎上车的，然后又和别人一样，被他塞进车厢。这让我想到了压缩饼干和夹馅面包——这真是罐头车啊！但就是在这人挨人，人挤人的车上，乘务员竟然还能来去叫卖。还真有人浑水摸鱼，偷偷落下了乘务员发给乘客试看的一个陀螺。呵呵，这一个小小的便宜会让他过上一个偷着乐的年吗？得便宜者未必有多高兴，可是那个乘务员却要失意许多了：“大过年地，这是啥事嘛！”上站台时我们一行十多个人，现在包括我妻、女在内，他们都从我的视线中不见了。车过朝阳，才有一个座位得到。冥然兀坐，思绪纷纭，在“空咣”的车声中，唯有要见亲朋的兴奋一直作为情感的主旋律起伏跌宕，缠绵不去。嘈杂的人们中，倒也凭了这片乡思，我静静受用了丰富的精神大餐。在北公营子翻建一新的车站下车，月台人流中，妻、女发现了我，我们径直上了一个直达大城子（我们的县城）的大客。把提包放到大客后备厢，坐在座位上，心里立刻觉得自己离故乡近了好大的一步，踏实多了。看看表，才是下午四时许，太阳暖洋洋地在车外远处照着。春节旅客运输管理很严，人皆有座，座无虚席时，关门就走。路也是刚刚改建开通不久，平阔大气，舒展飘逸，一向喜欢晕车的妻这回也一路精神饱满，言语泠泠。四十分钟后，我们进入县城，到了客运站广场，下了车，我直奔站内售票处，买了三张新车票，一看发车时间，4：30的，再一看表，哇，已是3：28了！我们急于星火，检票过关，车上已是人员将满。喘息未定，车已开动。嘿，这时间差找的，神了！车小了点，但还是人人有其座，这让我们的一路疲劳减轻许多，特别是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觉得好像是家乡在用这种友好迎接我们回来似的。一个小时后，车到故乡站停下，落脚乡泥，一种熨帖安宁的情愫油然而生——妈妈，我到家了！
　　 大概天色真的是太晚了，这里没有一辆出租车。忽然手机响了，弟弟来电话询问行程。不一会儿，他骑了自行车来接我们了。我们一起进村。去家三里远，我们与小弟一路相问相答，道不完的新奇和渴望。
　　 忽然远远看见前面一人，夜幕中朦胧难辨是谁。女儿叫了声“爷爷！”跑上前去抱住父亲。原来父亲见山嘴子车过去，以为我们驻足县城妻姐家，心又放不下，便说与弟弟，电话后弟弟去接我们，他就站在街上候着。进家，母亲出迎，看上去身体大好于暑期，啊，父亲照顾得好，小弟照顾得好啊！父亲说：“她自己熬药，熬好了一劲儿喝。”母亲笑了，辩解道：“嗨嗨，还一劲儿喝，那不是热嘛！”她的舌头不硬了，语言也连贯了。暑期时东院的姐姐和我说，母亲曾经裤带没系好，她告诉母亲，母亲一边系一边笑，接着就哭了，说：“我这是什么人了啊……”上班后心中悬念，现在看见母亲的样子，心中大为欣慰，我们留下的一点钱没什么大用，庙里和尚算的更没什么准头，是情感，亲人间的情感翔给了母亲健康，是父亲和小弟们照顾得好啊！“父母在，不远游。”这话我信，可是我没有做到对老人尽这份孝情。二老的牙是修了，但看来粗糙污黯，很不受看。在乡下，四百元钱可以好好地修治他们的牙了，然而他们没有全用到这上面——但愿他们没有捐到庙里。
　　 第二天，庙里方丈请父亲去建昌城里洗澡，我们一家人也便带了母亲也去建昌商场，给二老购物。母亲只是这儿看那儿看，什么也不让买，什么都说有，或者说“将就就着就中了”。这天，我们在这个葫芦岛市的县城整整逛了一天，母亲丝毫没有累的样子。
　　 利用一些时间，走了几个族友家，便又和女儿约了父母去北山散逛。
　　 渗津河有大幅度的滚动，我们儿时戏耍的“坍坎子”已不见了，河水在下方几十米处甩开了它。当年，这个“坍坎子”上的大石是孩子们跳水的地方，也是猎人蹲点守候乌龟出水来“晒盖子”的地方。这里水深水缓，因而也最险，曾有过不少孩子在这里出现过吓人的险事儿。现在那里是土和树。父亲所说的曾见石油冒出的地方，现在也是土和树。而且，遵从自然法则，它们都已是河对岸那个村的土地了。河上有砍柴人将对岸的几棵小树弯倒压在这面形成的一个“桥”，下可以踩脚，上可以扶手，我联想到了红军长征时的铁索桥，想到了山区人山涧过度的藤索桥，哈，眼前的它也好有意思呢！父亲手脚利索地过去了，半分钟不到。女儿过去了，一分钟不到。轮到母亲了，桥颤颤的，她也颤颤的，但看得出，害怕和紧张，快乐和新奇，让她很兴奋，她笑着，叫着，比蜗牛的速度还慢地挪动着——不，是挪蹭着一点一点接近对岸。下面是不深却凉而急的水，上面是曾患过脑血栓的68岁的老太太，我的心紧紧地提着，脑袋里变幻着各种可能将要发生的情形，我怀疑怂恿母亲过河是不是一个错误。对岸的父亲伸出了手，他已经能抓住母亲的手了，但是不能用力，只是鼓舞性地引导，我则万分小心在随在母亲后面，看着她的一切……十多分钟后，母亲终于在父亲的接应下，稳稳地站在了河对岸。女儿快乐地和她拥抱，欢呼。进山，见冰泉，有野鸡美丽的飞过，有野兔突然地跑开……父亲也跟我们像小孩子一样作着各种声音的叫喊，听着大山的回声。母亲拄了女儿给她的一个棍子，稳健从容，看这儿望那儿，一会儿告诉我“这是咱们大队社员栽的刺槐树”，一会儿指着对面山包说，“那儿有一个人。”我们向东翻过几个山梁，过了几个沟，经过两个果园，来到东山大桥，从黑山头脚下走过，我们从村子东头进庄了。走过我的小学母校，走过二十年前大队的“菜园子”，我和母亲说，小时偷这儿的大葱，抱在怀里跑时，葱拖在地上，“哗哗”地响，吓得自己头皮都发炸。母亲说：“那时我在砖厂吧？”我说：“是呀，我大妈你们俩在砖厂当工人。”她乐了，继尔脸色一黯，沉沉地说：“那时的人，在的不多了。”“是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爸你们俩，可一定不要再有什么仗打了，枝叶凋零，能说个话的就是有数儿的这几个人了……”我说。父亲站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我们慢慢走近，然后和我们一块进了街里。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我们又去登南山。父亲指着一丛草说，这是马精菜，他小的时候曾吃过，是本街东头王家媳妇领了他们几个小伙伴来山上采这种菜的。哦，生活的记忆，有多少甜蜜和沉重。眼前的父亲，已失去了他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嫂子。我的父辈们亲人中，现在剩下的就是一个年近80的大妈和我的父母亲。那三个人的离开，就像有什么在催迫，短短几年里就相继谢世。异地思乡，每念至此，常常为父母亲的日渐孤单而伤感。想当年他们这些人也是生龙活虎、嘻笑怒骂、满世界乱走的人呵，而今安在？回家所见，他们这一代人步履蹒跚了，言语迟缓了，影子稀疏了，父亲在当街一站，身边走过的很少他的同龄人。见此情景，我都有了“念天地之悠悠，吾独怆然而泣下”之悲。人呵，人！为什么要有这么细腻的思想？又为什么要有这么绵远的记忆！电视还是我们给的17英寸熊猫牌黑白的，这次我花1000多元钱又给他们换了台25英寸海信彩电，它环保节能，经济健康。当小弟我俩从县城买电视回来时，大小六七口人正围在桌前吃晚饭，妻在陪父亲喝着阜新“三沟”，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情景真的让人热乎乎地愉悦和欣慰。父亲的身体和头脑还很灵活，玩扑克，打羽毛球，读书看报，他都可以。将近年底，我们俩合作挂起了两只大红灯笼，他架线时上下2米多高的墙，有连梯子都不用，就在厢房和大墙间手抓脚登，几下子上去了，看着这些，我不相信这是70岁了的人，我的父亲！年夜饭上，又吃到了父亲做的醋白菜，好熨帖和温馨的感觉，它让我又回到了童少年那个充满幻想和新奇的时代。祭祖活动里，父亲心情肯定不好，但他努力作出平静的样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仪式。半个小时后，活动到了尾声，他先跪下，向祖坟方向连磕三个头，一声不响地起身走了。我们家族二十几个晚生也依次跪下，磕头，默默祝愿……在我们这一群人已经返回的时候，母亲来了。大家没让她再去，劝转回家了。就在一年前，还是我父亲大伯两人来主持祭祀，现在大伯没了，大妈也不来外面祭祀了，母亲，在这些人中，又是多么地孤单。女儿和妻一左一右扶了母亲往回走。到了家，妻要给母亲染发，见母亲笨拙地洗头，我心中一动，有一股酸酸的味道。我上前细心地为她洗起头发。花白的头发稀疏松软，用手拢一下，不少不少地往下掉。头皮红红的。染过后，母亲看上去年轻许多。可我知道这是假象，我们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下去，母亲也是啊，而且她注定老在我们的前头。这“年年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感觉真是越来越让人感到真切和惶恐了。
　　 过年时，又给了二老几百元钱，他们坚决不要，说已经给买电视了，别的留着自己买楼吧。妻说，买电视是不算在内的，给钱是必须的、应该的。吃过饭，母亲、父亲和妻子一块去村里大庙上了一柱香。父亲不是在忏悔他“破戒”喝了酒吧？哈！母亲可是坚定得很，一点荤腥的也不沾，哎，年纪大了，忽然想吃什么素啊！不过自从“吃素”，父亲的烟真的戒掉了，至于酒，这次真的为我们的远归而高兴吧。这又让我想起才到家时我发现没带牙刷来，父亲不声不响地给我买回一把新牙刷。要说他以前，可不这样。男人的细腻，真的也是一种美和感动。父亲当年一心当他的队长，不问家事，这迟来的爱，叫我好觉珍贵呵！
　　 一天女儿拉了父亲去了县城散逛，妻出去串门了。小弟提议去登山，于是小弟、二弟、二个侄女，我们五人上山了。我们来到当地最高的大阳山，在攀登岩石时，我被困在壁上的第四个洞里，不能上，也不能下了。二弟和小弟也不能援手，看来只有向家里求救了。好在手机在身上，按小弟告诉的号码给同街的双印打了电话，他上来了。洞里冷了下来，四外搜索时，我发现洞里有一堆柴，是不是狼窝？小弟听了我的问，说是鸟叼的。小心地上前看看，果然。我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鸟毛和鸟粪。摸索一下我穿在身上的父亲的衣服，兜里有一盒火柴。用一块纸引着，火苗起来了，一会儿就变成熊熊大火，把能容一二十人的洞内照得通亮。大侄女在山顶叫道：“大爷你烧什么哪？山下有人以为山上着火了。”一会儿，二侄女说：“你别急，就要到了。”这么说，今天我可能在山洞内过夜的最坏的想像是多余的了。又过了半个小时，听到来接应我的双印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一会儿放下一个绳子，啊，好细呀，还不到手指粗！我心里没底。忽然听到上面说还有一个绳子。很快又下了，妈呀，更细，还没有筷子粗！我立刻想像到我绳断坠崖的情景——完了！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十多分钟后，我成功登顶。当我实实在在站在山顶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家中悬念的母亲打了一个平安电话。两个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村里。堂兄庆山听了我的故事，问：“以后还去吗？叫上我。”哈！
　　 那个假期，充实愉快，其乐融融。我设想：暑假，我带父母亲出去来一个旅游，让他们看看大海，看看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希望父母亲健康长寿，到我退休时，我们从容自在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