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抗不可抗
我叫桑田。一九七三年那个夏天。我十五岁。三年之后我去当了兵。复员回家后我住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城镇。
那一年,我们都生长在一种不可抗下。而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我们都热切地渴望长大。
1、
云和我都来自南方,这使我们有了有可能在一起,并且为了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一起而编织许多借口。我家的门朝东你家的门也朝东。我妈妈后来没有再嫁,你爸爸后来没有再娶。我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并不属于我们自己的年代和地方。又同时消失在那里。
我们都渴望成长。
然而云和我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像大家想象得那么亲密。这是因为云一直一尘不染地继承着半坡河姆渡人的传统。而我,还有一个那样的身份。我们还共同面对着一个庞大的系统。
所以当时即使是夏天也很冷。
所有的人都觉得冷。所以即使是在寒冷的北方云依然要良好地保持南方女子的温柔与热情。云的这种性格注定了她在这个时代的命运。而我,却在骤热与骤冷之间无可适从,以至于逐步进入固执与偏执的迷局之中无力自拔。而最终,却存活了下来。
多少年以后,我还是始终不渝地相信,一九七三年(包括在此之前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事件不过只是一股潮流。就像你相信的故事是纯属巧合而非前世注定一样。
一切的一切在事后都很简单。
其实,在那个夏天以前,我和云已经发现彼此在性格上的格格不入。云的不识实务。我的忍耐退缩。云的执着坚定。我的迷茫困惑。云的自信偏激。我的随波逐流。云的自由叛逆。我的传统保守。然而在表面上,我们却依然保持着身为老乡或者是爱人的密切关系。
那天下午天气异常炎热。我骑着父亲的那辆一路上咯吱咯吱一直在响不停地响的老单车沉默不语地前进。而云,她就坐在我的后面。可是几次又几次当云把自己的手温柔地放在我腰上时,我都避开。血管里燃烧的热情让我们每一个人都不甘压抑和寂寞。可是不能,一个声音对我说,即使是牵手也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于是我们感到局促。于是在那一刻我们显然都很想打破那种僵局。于是云就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
看!那不是我吗?
云。
我疑惑地抬起头来,天上什么都没有。天空一片蔚蓝。蓝得几乎透明。而云却总是喜欢发神经。说什么她又在水里又在天上的。呵呵!她如果在天上,那我在哪儿?
我在哪儿你知道吗云?
你是复员军人吗?
不,我爸爸是。
你爸爸多大了?
和你妈妈一样大吧!
桑田,我想当画家。
你疯了吗,云?
然而当我低下头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年轻人倒在我的车轮前方。令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看我的眼神居然和李齐的一模一样。
李齐是一个特别爱管闲事的人。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我们两个人同时叫骂起来。然后摔掉车子,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向着对方。我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我还是一无反顾地冲上前去。我们都走得很快很急。可是我们分明又都很快地放弃了这样的一种冒险行为。我们的鼻尖最终停留在距离五厘米的地方。
我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嘴唇上并没有胡须,他和我一样年轻。他的鼻子上有许多黑头。他粉红的鼻头让我疑心他有酗酒的历史。可是只要他没有胡须就好。可是他的脸上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雀斑呢?我想这若不是雀斑又是什么?可是云告诉我说那不是雀斑。
云你认识他吗?
不。
那你知道那是什么?
故事。
你是说这个人他会有故事?
不过无论怎样。我想这个有故事的人他一定不是一个爱美之人。因为他的几根鼻毛在微风中轻轻舞动。而且他的肤色漆黑,脸上布满一层尘土。一看就不是天生所致。人性本是如此。人性本是如此。可是他的阳刚之气却四处散发。这让我多少有点害怕。据一切实料和感觉推断,这人一定受过专业的体能训练。瞧他长得那副打架样!这让我根本就不敢贸然出手。
而显然,这家伙也在审时度势。所以我们就那样目瞪口呆地僵持着过了一阵子。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他就是我的朋友李齐。当沉默成为我们的共同语言时。我和李齐就是这样地互相凝望和仇视。
你,怎么逆行?
逆行又怎么了?
逆行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违反交通规则。如果出一点点事的话就要负一些些法律责任。
然而当我发现对方对我的话一点点也不在意时,我就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全部都是废话。所以我已经不知道故事应该如何演绎,我只是一脸迷茫地望着对方的双眼。
可是这时,一个交警走了过来。
围观的人群嘴里说着什么的一二三四四三二一。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也不想听清楚。可是他们的眼神没精打彩,可以从中看出他们的异常失望或者冷漠和失落。这一点令我惭愧万分。我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年轻人也看着我。一刹那间我们产生了一种同志般的默契与合作。这使我更加相信,我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他一定就是李齐。于是,我们的皮肉非常清脆地碰在了一起。所有的人都被这声响感动得热泪盈眶。我能够看到他们眼里涌动的泪花。血液在他们的血管里象山洪暴发一样奔腾不休。人们诅咒着。他们硕大的喉结上下滚动。
事实上,骚乱由此而暴发。人们莫名其妙地被分成了两派。他们挥舞着拳头把对手打倒在地。皮肉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每个人仿佛都在捍卫真理。为此,人们奋不顾身地勇往直前,一无反顾地前仆后继。于是又有很多人卷入或者被卷入到这场战争之中。而我和李齐呢?却终于被挤出人群而无处藏身。我和那个孩子就那样无可奈何地又站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不是李齐?
不,我叫桑原。
临别的时候,我和这个叫做桑原的人还象大人一样互相握了握手。
可是我只关心的是这场战争。据旁观者说,这场战争最终演化成为一种灾难。人民警察找了三辆警车才将争斗不休的人们全部带走。这场骚乱至少造成三人死亡,十五人受伤。有人说,这场灾难是由于建筑物的倒塌而引发的。次日的报纸上出示了一家火锅店倒塌的废墟。当然,还有些人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是阶级敌人在捣乱亦未可知。
可是最终,这场骚乱和当时许多许多乱乱糟糟的事情一样不了了之。
而我,则幸免于难。
当我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云一直都没有离开。而实际上,云她目睹了整场骚乱的全过程。
2、
就是到现在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一九七三年的那个夏天天气异常炎热。副热带高压滚滚而来致使气温高达四十一摄氏度。天上依旧没有一丝云彩。全球四分之三的海洋也反射不出一点点蔚蓝。天空白亮白亮的,真他妈热呀!太阳的反常一如这个世界,这也早已得到大家的共识。有人居然大胆地认为,一丝不挂也难保自身的纯洁了。我想他是对的。他一定是对的。要不然他后来也不会死。而且据报告说,这个城市因为炎热而被冷死的人已达七十五个。
当时,我并不懂得黑子、耀斑、黄经之道。只一味地把它归因于人心不古的志识。在这一点上姥姥完全赞同我的意见。不过她还补充说这是异端与异化的征兆。大难就要降临了。大难就要降临了。姥姥这样说。姥姥的喘息犹如扯破的风箱,呼哧呼哧地传达着死神的一切讯息。
街道的石板路热得发烫。我赤着脚在石板上奋勇前进。那时候我没有鞋但是还不知道自己有脚气。我的脚板宽大肥厚。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可是后来战友们都劝我买鸡眼膏。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可是直到现在我的脚气还是没有治好。所以每当夏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些当兵的日子。
所以我始终相信,无论在什么时候,有一些最最真诚和潜意识的东西它都不会改变。你可以杀死所有的人,你却毁灭不了他们的灵魂。
你说呢?
据说这个中午。南街和北街的半大不小的毛孩子要组织发生一场战争。他们这些人居然想要在那时去改变什么。然而当我赶到那儿时,一切都已经结束。地上零散地堆放着的都是破碎的汽水瓶、砖头或者石块。它们清楚地记录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我睁着眼睛的时候,就甚至看到了血迹和一群傻瓜为了一些傻事争斗不休的场面。
一群群绿头苍蝇疯狂地在那里吮吸得忘乎所以。可是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来这儿干什么?我既不属于南方也不属于北方。我们的大院正对着街道的中央。以至于我们家一直都不断地在遭受着南街和北街的共同虐待。
而我,我为什么又要来这儿?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街道上异常安静。有一种窒息和沉闷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多余的家伙。一种无人理睬或者无人赏识的悲哀感使我感到无聊甚至愤怒。我决计要去做些什么?
我一定要去做些什么。
对了,等干完这件事以后就去当兵。操他妈,到部队里去练一练。或者在那儿写些小诗也好。再也不出来。再也不出来了。别忘了,我天生就是一个诗人哟。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人。比整天闲在家里看这一帮子打架而不知道到底去帮哪一伙强上百倍千倍的我想是没有任何问题。
我的决定已做,谁也别想改变。
于是我就沿着街道蹑手蹑脚地前行了。东边过去一百米就是那个废弃的仓库。这个仓库不提也好。你只要知道那是一个贼窝就行。贼窝。在那里我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可笑、离奇和不可思议的事情。南街那些无耻的家伙毫无廉耻地将这个本该属于北街的地方称为他们的大本营。我想在这个时代,这恐怕就是一种象征。
象征不象征我也顾不了了。我决计要去做事了。
操!仓库的门居然紧紧地锁着,可是窗户却出人意料地向我敞开了胸怀。我想这大致就是人们所需要的吧!门在当时,不过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装饰品罢了。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跳了进去。我所做的和他们完全一样。不用考证,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不是吗?
我决计要去做些什么。
仓库里高高低低地堆砌着一些废弃的木箱,一种做些什么的欲望或者企图牢牢地钳住了我的心,并让它紧张地透不过气来。我从木箱与木箱之间悄悄然经过。我的脚步声在这空寂和辽阔的地方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音。这些回音,它们就像灰尘一样在这旧仓库里起伏。
而随着这些灰尘同时起伏的,还有一个决计将要远行的心。
我终于找到了那只旧的汽车灯和两节马头牌电池。我把电池一手就丢进了污水坑里。我举起一块石头就朝汽车灯砸去。呵呵!那只旧的汽车灯和那两节马头牌电池。他们无论有多大本事也逃不出被支离破碎的命运。就如我,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和桑原成为战友。而且知道这个事情居然是在几十年过去以后。
在一个陌生的小城市里。生活还在继续。
当我完成了一系列自己并没有事先准备好的动作之后,由于一直以来的出色表现我不觉沉浸在一种快意之中。可是当我想到那些家伙见到此状时可能出现的表情或者猜测之后却不寒而栗。于是我慌手慌脚地跳出窗子。我看见窗外阳光灿烂。面对阳光的照射,我没有一丝丝感觉。
我只想尽快走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在这一年的冬天,我便踏上了从军的征途。不久之后姥姥打电话说。不知道,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乌烟瘴气尘土飞扬的。乱套了。乱套了。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那些个不懂事的毛头孩子。他们的战场从一条街道转到另一条街道,他们的战争也正在日趋紧张和白热化。
姥姥说,最后死了三个人。
那三个孩子的死后来促使南街和北街土崩瓦解。事实上南街和北街都死了一个很至关重要的人物。有一个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根皮尺。
他要做什么呢?
3、
你爸爸参加过抗美援朝或者是中越自卫反击战吗?
你爸爸受过伤吗?那伤疤你见过没有?在哪儿?
你爸爸今年到底多大了?真的和我妈妈一样大吗?我妈妈说七十年代刚刚开始那时候有一个男人深深地伤害过她。他不希望我见到那个男人或是和他有关的任何东西。可耻得很。但愿那个人不是你爸爸。
云那天表现的异常主动,以至于我都不能准确地判断那是否下贱。当她穿着睡裙这个在那时还很新鲜的玩意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时候,我真心烦。
云你能不能停下来坐一会儿?
云你是在向我说明一些什么吗?
云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
云歪着头,眯着眼睛笑着对我说,我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
你要是脑子没有问题那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摇曳的身姿很容易开启一个少男来自身体内部无法压抑的局促不安。
我不知道是否包括你。
你这个疯子,你不要忘了,外面也许就有人在注意和观察着我们呢!
你是说他吗?
不知道。
我们不说话的时候就那样很虚无地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从部队复原回家后我还会在一个很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云她们家的床。我记得那一天我不止说过三次。我说云,你们家的沙发真软。云你们家的沙发真软。我家的床也赶不上呢!直到云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我和云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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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好作品是百读不厌的。此文就是这种百读不厌的好作品。虽然故事情节并不很独特,但是作者所营造的无情的故事氛围,具有很深的内涵,能产生共鸣,能使人感悟那种向上力量和对美好不懈的追求是不可抗拒的。拜读欣赏!握手问好!【评论员:华夏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