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树木都有灵，
　　 红嘴鸟儿通人情。
　　
　　 山多树木盛，树多鸟自来。
　　 居住在穷山沟里的孩子们，一年到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他们借以取乐的，就是打架、养鸟。在山里，可养的鸟很多，从麻雀、燕子，到山鸡、老鹰，养什么鸟的也有。
　　 春天，是养鸟的黄金季节，那些光腚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到处登山、爬树摸小鸟。他们，捉鸟也掏鸟蛋，玩得其乐融融。
　　 我同其他山里孩子一样，也常以玩鸟为乐。我最爱养的鸟是马尾勺子。它小巧、活泼，毛色黑亮，容易调训。可惜，它属于食虫鸟，临秋得放走，玩不长久。
　　 在那些可养的鸟中，我最喜欢的是红嘴老鸹。它红嘴、红爪、黑羽毛，非常可爱；它吃虫、吃米、吃煎饼，能够长时间喂养；它易调训，通人情，能与主人结成好朋友。
　　 只是，这红嘴儿比较稀少，巢穴建在山崖的劈缝里，很难捞取。上肖家沟南拉山的摩天崖上，有两三窝红嘴，它们的巢建在光崖上半部的石缝中，不管是从上边还是从下边，都难以捞取。
　　 在众多养鸟人中，我最佩服肖德印，他可以称得上养鸟专家。德印大我十来岁，却是我的好友。去年他养了只红嘴，至今还喂着。他那红嘴鸟，能随他下坡种田，能跟他上山打柴，还能与他至几十里地以外走亲戚。有一次，德印病了，卧床不起。那鸟儿落在床头，不吃不喝一天一夜。等德印起了床，它才愉快地飞来飞去。像这样的鸟儿，谁能不喜欢?
　　 去年春天，德印曾应下，今年春天送我一只小红嘴。春天来了，我们却已经离开了肖家沟村。看来，我真是没有玩红嘴老鸹的命啊!
　　 迁居盆山村以后，我口里不说，心里却一直想着红嘴。好巧，四月中旬，父亲要去肖家沟，便让父亲带我一起去了。在路上时，我还想：去有何用?人一走，事早忘，难道人家还为你准备下一只红嘴不成?
　　 说来也巧，刚到肖家沟村头，就见德印在街心站着。此时，他也看到了我，远远向我挥手，大声呼喊：“咳，老伙计，快过来!”
　　 他的喊声尚未落音，我已急乎乎跑到他面前。他二话没说，拉着我向家里跑。跑进他家一看，哈，纸盒里放着一只雏鸟。哎呀，原来是一只小红嘴。
　　 那小红嘴，红红的肉蛋上，生着许多细黄绒毛，才刚刚睁开眼睛呢。用手指一碰它的嫩喙，它立即伸长脖子，仰着头，张开大口，“唧唧唧”地叫着，向我讨要吃食。可能，它将我当成它的鸟妈妈啦。
　　 这只红嘴雏鸟，是德印冒险为我捞取的，我对德印的感激，简直不知怎么才能表达出来。我紧紧抱住德印，口里一停不停地说：“好哥们，好哥们!”
　　 返回盆山，我便精心喂养、调教这只小红嘴老鸹，还给它取了名子，叫它“宝儿”。
　　 人们虚夸说：“小鸟长得快，见风就拔毛。”这种说法有点玄。然而，小鸟变化的确很快，喂个三两天，就能大变样。你看，我那肉蛋小红嘴，不到二十天，便扎齐了毛，身上黑油油，嘴爪红彤彤，眼睛滴溜溜，非常漂亮，非常机灵。
　　 羽毛丰满了的红嘴鸟，开始亮翅学飞。刚开始，它在室内飞来飞去。上上下下飞个不停。不久，它开始展翅离室，在屋檐上跳，在树枝上叫，在院子里盘旋飞舞，领略室外自然风光。以后，它就跟着我上街，我到哪儿，它就飞到哪儿，简直成了附在我身上的影子。
　　 鸟儿总喜欢自由，它有时奈不住室内寂寞，一翅子飞离我家院落，不知到谁家去作客了。可是，它不会离我们家太远，只要我在院里高呼一声“宝儿，快回来”，它便“呀—”的一声，展翅归来，落回我肩头，用它的喙轻轻地啄我的耳垂，好似告诉我：“主人，我回来了。”
　　 我的宝儿，非常讨人喜欢。吃饭时，地上掉下几颗米粒，它会一粒一粒吃掉；你身上落了条小虫子，它会给你衔下来；你头上挂一根小草叶，它会给你叼了去。
　　 我的宝儿，不但能讨人喜欢，还能给母亲分忧解闷，帮母亲度过思子难关。
　　 我们一家四口，只靠父亲每天二斤七两小米供给生活，无论如何也难以维持。母亲买了纺线车，纺花挣钱，添补生活。
　　 弟弟水生已去世几个月，她的心里，却无法将他放下。泪水已哭干，母亲改用哼唱排遣内心忧思。她手里“嗡—嗡—”地摇着纺车，口里一停不停地轻哼。她那哼声，似歌、似调、如泣、如诉，到底哼的什么，谁也破解不开。
　　 母亲纺花，有时会突然停下，车不摇，线不抽，双目直视，痴痴呆想。这时，宝儿就展翅飞来，落在她手上，轻轻啄上一口，“呀—”地一声呜叫。
　　 沉迷中的母亲，仿佛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妈—”。她猛打一愣，清醒过来。宝儿落在母亲怀里，跳来跳去，把沾在她衣襟上的棉花，一口一口啄下来，扔到地上。每当此时，母亲会将宝儿卧在怀里，捋着它的黑羽，说：“你是水生吗？是你喊我妈吧？”
　　 有时，母亲竟对它说：“水生，你渴吗？你饿吗？”
　　 宝儿仰起头，瞪着大眼，深情地看着母亲，抖抖翅羽，“呀—”的一声，展翅飞到院里，落在树枝上，“呀—呀—呀”地叫起来。
　　 这“呀呀”声传到母亲耳朵里，好似听到水生在说：“是呀，是呀，是呀。”
　　 母亲那思子之心，得到片刻安慰，面上展现出凄凉的微笑，又“嗡，嗡，嗡”地纺起线来。
　　 你看，她指缝里抽出的线，是那么白，那么细，那么匀，那么光滑!我们的母亲啊：
　　
　　 闷时与鸟窃窃语，
　　 疑为娇儿托生来。
　　
　　 我养的那只红嘴宝儿，能跟着我去赶越庄集。
　　 越庄，在盆山村东南，离盆山村四、五里地。当我赶集时，它时而飞前，时而飞后，时而在我头上旋来旋去，又时而落在我肩头上，让我肩着它赶路。那些赶集的山民，特别是一些大孩子们，都眼红我这只好红嘴鸟。有人竟想出大价买我的。这哪里行?我的红嘴是用金钱买不到的。
　　 有一次，我带红嘴赶集，陪着姐姐去卖线。
　　 有几个半大小子，一直跟在我们后边，也不知是哪村里的。我以为他们在看红嘴，并没过多地在意。
　　 大集上人头耸动，熙熙攘攘，非常热闹。来到一处特别拥挤的地段，他们一拥而上，呼喝着轰赶我的红嘴鸟。
　　 我的红嘴，躲没处躲，藏没处藏，只得展翅高飞。它在我们上空，打了几个旋，“呀——”的一声高叫，展翅飞走了。我急得直跺脚，集也不赶了，冲出人群，哭着向家里跑去。姐姐顾不得卖线，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唯恐我会迷路。
　　 在回村路上，我伤心极了，一会儿啼哭，一会儿叫骂，一会儿又高声呼喊“宝——儿”。
　　 我失望到极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我的宝儿了。我哭够了，也骂够了，垂头丧气地在路上缓行。
　　 当我们临近盆山村头时，“呀——”的一声长鸣，我的红嘴一翅子掠来，落在我肩头上，轻轻地啄我的脖颈，好似在说：“莫怕，我回来了。”
　　 我双手捧起红嘴宝儿，与它亲了又亲，喜得热泪直流。我和我的红嘴宝儿啊：
　　
　　 一场虚惊烟消云散去，
　　 恰似久别挚友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