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在记忆中生长的树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认为那不是树，而是一个故事，一个传说，甚至是一个神话。
　　 我衣胞之地汪家街，一个较为古老的小山村，一个在风水先生眼里钟灵毓秀地灵人杰的地方，她牛脑壳坡上那两株黄柃树就在人们的记忆中长成了一个传说。
　　 听乡亲们说这黄柃树有六七个人牵手那么大。这会有多大呢？应该超出了我的想象。我问过很多人，包括我的父亲和兄长，他们都众口一词，一如他们摆谈祖先们的事迹。
　　 这株树被公社斫戮去做油房的榨，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遗憾的是我晚出生了十来年，不然我也会和乡亲们一样目睹其卓绝的风采。
　　 牛脑壳坡上能长出如此巨大的黄柃树，应该是时间在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创造的奇迹。这世间，真正能创造奇迹的也只有时间，时间才是人们顶礼膜拜的神祇。
　　 汪家街正堂屋有一道门槛，十多米长一米来高，儿时的我常为翻越这道门槛而发愁，这道门槛就是由一株树做成的。乡亲们曾谈论过该用多大的树才能做成这道门槛，大家都认为应该是株巨大的树，当然没有牛脑壳坡上的黄柃树大。然而这株树却未能生长在乡亲们的记忆里，就像我们汪家街后面那些清明节时没人去“挂清”的坟茔，他们的身世洇没于历史的风尘之中，成了一个无法窥知的谜。这样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一如物种的灭绝。我曾看到过一篇散文，题目是《一个丢失了历史的王朝》，说的就是那个在西北边陲羯膻弯刀骠悍凶猛的西夏，整个民族都把自己的历史丢失了，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的，这是民族的悲剧，这是历史的悲剧，而悲剧的制造者却是人类自己。
　　 黄柃树似乎是幸运的，因为她还在人们的记忆里生长着，还有后人，比如我到她曾生长的地方去祭拜。
　　 黄柃树在记忆里长成传说，应该是在她被杀戮和悲壮的倒下之时。
　　 听乡亲们说，就在公社派民兵来斫戮时，黄柃树竟然流出了血，那黏稠的血很瘆人，民兵们不敢斫戮了。汪家街的人都说这黄柃树成了精了。这成精成怪，是民间传说的一大特色。当然，成了精怪，你若是惹恼了她，你就会遭殃，是以民兵们不敢动手。民兵连长没法，便说明天拿炸药来炸。结果当天晚上，雷电交加，风狂雨骤，大家都预感会有什么事发生，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心里便有着莫名的惊恐。
　　 第二天，大家见到倒下的黄柃树，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黄柃树借风雨雷电逃遁了。
　　 黄柃树倒下后，又一个让人惊奇不已的事发生了。我们汪家街北面一道山崖下的那口山泉，一口供汪家街一二百号人饮用水的山泉竟然浑浊了三天三夜，待水清洌如初时，从山里流出的那股泉水却只有原来的一半。
　　 这口山泉我见过，小小的，一米见方，山泉水是从一拳头般大的山洞里流出来的，我懂事的时候，山泉水只有三分一了，可就是这三分之一，整个汪家街怎么用也用不完，那溢出的山泉水汇聚成一股清流，流到山泉下的小河里。
　　 乡亲们一直都认为山泉水的减少与砍黄柃树有关，他们唯一的解释是黄柃树是风水树。于是，乡亲们神情莫不悲戚黯然，汪家街的风水一破，今后就出不了什么人了。
　　 乡亲们不由深深地怀念给汪家街带来了福祉的那两株黄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