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长江边，心系母亲河。身为长江之子的我，总梦想纵览一下长江的全貌，领略长江的整体魅力，体味长江的宽广襟怀，这一天终于来了。初夏时节，我们从黄海之滨出发，到西部参加一个劳动部举办的研讨会，经西安，至成都，而昆明，而重庆，携长江，挟长风，顺流而下，返回故里，遂了我多年游览长江的夙愿。
　　
　　 悲壮歌乐山
　　
　　 江城重庆，这个长江边上的中国第四大直辖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宏伟、壮观、凝重。其中所谓凝重，大概是我潜意识里总有歌乐山的影子。刚下火车，在热情的“担儿军”们指引下，我心急如火地来到歌乐山革命烈士纪念馆。
　　 是谁令我如此急切，如此激动？哦！是你，是你们。
　　 当你，当你们，从小说《红岩》和电影《江姐》中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沐浴在党的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的无忧少年。今天，双鬓微白的我终于来到你们的身旁。
　　 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快步登上歌乐山，迫不及待地来到中美合作所集中营旧址。眼前看到和耳边听到的，是一幅幅动人心魄的历史画面和一曲曲激越高昂的悲壮之歌。
　　 歌乐山是华莹山的余脉，山高壑险，云遮雾障。当年蒋介石和特务头子戴笠看中这里的险要地势，与美国联手，成立所谓“中美合作所”，使其成为残害革命志士的罪恶场所。
　　 走进集中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尊栩栩如生的英雄雕像，矗立在烈士们当年英勇就义的地方。进入其内，就看到三步一岗，五步一亭，百步一堡，精心构筑的火力封锁网。来到渣滓洞集中营监狱，我才深知什么是人间地狱。这里四面高墙密不透风，迎面是上下两层的主牢房，阴森的气息摄人心肺。斑驳的牢门，狭小的窗洞，粗大的栅栏，说明着防范的严密。左面问讯室内，手铐、脚镣、吊钩、竹签、老虎凳赫然在目，血迹斑斑的型具说明着敌人的残忍。解说员声泪俱下的解说，令我泪湿衣襟。我仿佛听到魔鬼的狞笑和难友的惨叫。众多烈士在非人的酷刑下坚不吐实，矢志不渝，表现了共产党人的铮铮铁骨。
　　 啊！陈然（原型成刚），我在少年时代崇拜的偶像。我看见了你坚毅的容貌，看见了你亲手创办的原版《挺进报》，那粗劣发黄的纸张和力透纸背的文字，书写着你的匡世奇文，折射出你的光辉业绩。我还看见你和其它烈士在狱中写就的诗作，那铿锵的诗句在我心中回荡：“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我，不需要什么自白，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屠刀？死亡也无法叫我开口。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我笑声中动摇。这就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
　　 啊！江姐（原型江竹筠），我来到囚禁你的牢房，你的遗物陈列其中。睹物思情，我仿佛看到你竹签插指仍坚贞不屈大义凛然的英雄气度，看到你对亲人、对难友的千般柔情。歌剧《江姐》的一幕幕镜头又浮现在眼前。
　　 啊！刘思扬（原型刘国志），我心中的又一座高山。在前往白公馆的路上，我们相遇了。你深邃的目光与我对视，你飒爽的英姿已经复活。我看见一位老年妇人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你英俊的脸庞，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她可是你当年热恋的姑娘？如今，你温热的身躯已成汉白玉雕，你愤怒的呐喊已成鸽哨，你溅洒的热血已化作金星，你的身旁一片祥和、安宁。
　　 啊！那就是白公馆，这个罪恶的白氏公馆。这里有囚禁许云峰（原型齐晓轩）的地牢，有关押杨虎成将军、宋琦云夫妇的危楼。展厅里还陈列着华子良（原型韩子栋）购买菜蔬的罗担，难友挖穿牢底的铁具。还有一面已经陈旧但却令人瞩目的五星红旗。它可是江姐含着热泪绣制的那面红旗？不，它是《红岩》作者罗广斌等男牢的难友，在解放重庆的隆隆炮声中，凭着想象，用红被单和黄纸制成的五星红旗。它与挂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国旗是何等相似，是巧合么？不，那不是巧合，那是全中国人民的共同心愿！
　　 啊！在那里，在松林坡，在杨虎成将军和小萝卜头被害处，我看到掩埋先烈的黑土地上，鲜花盛开，彩蝶飞舞。一个花儿一样的小女孩在那里采花扑蝶。小孩，你可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它可是真真正正用先烈的鲜血浇灌的呀！
　　 起风了，松涛呜咽，群峰肃然。我的耳边骤然响起国际歌的歌声。“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在这悲壮的歌声中，先烈们用热血和头颅填平崎岖的道路，用手铐和脚镣打碎了旧世界，缔造了新中国。如今，我们只有用一腔热血，报效祖国，才能告慰革命烈士的亡灵。
　　 别了，歌乐山！别了，革命的先贤们！我踏着如血的残阳，一步一回头，心中咀嚼着“歌乐山”三个字。我不知这山名的起源，但理解它所包涵的哲理和思辩。华夏子民世世代代歌之乐之的这片乐土，这座高山，被反动派的魔爪和铁蹄蹂躏和践踏，只有回到人民手中，才能永远高奏《欢乐颂》！当我夜晚站在嘉陵江畔，仰望重庆山城那与星月相连的万盏天灯，当我在后来几天的长江之旅中领略祖国如画的江山，当我回到故乡的热土，伏案疾书这篇短文的时候，耳畔总回响着歌乐山上的悲壮之歌，它激励我向前！向前！永远向前！
　　
　　 神游鬼城
　　
　　 登山城高楼，眺望长江，“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只是多了巨轮，少了白帆。我们乘“渭河”号游轮，自重庆始，开始了两天两夜的长江之旅
　　 临江边，饮江水，睹物思情。儿时常在长江边玩耍，对于长江的感情，就象对待母亲一样。在离开长江的几十年里，偶尔在轮渡和江桥上看到长江，今天终于回到母亲的怀抱。轮船行进在波涛滚滚的长江之中，一如投入母亲的怀抱。热泪婆娑，难抑心中的激情。
　　 重庆有个县，名曰丰都；丰都有座山，名曰名山；名山有座城，这就是己有千年历史的鬼城。我们长江之旅的第一站就是鬼城。
　　 乘索道到得名山，一脚就迈进了鬼城。经过什伽牟尼的坐臥佛和玉皇大帝的雕像，来到奈河桥。这里是阴阳分界的地方，凡三步跨过桥的，便可以顺利到达阴界，否则将被小鬼纠缠。进阴曹地府，还要过三关。第一关是鬼门关。关前有一高门槛，能麻利跨过门槛的才能过下一关，拖泥带水的，有十八鬼王手执各种刑具等候在那里。第二关上黄泉路。走在路上若有人叫你，肩上拍你，不能回头，因为路上有孤鬼。第三关是试金石。一只脚踩在鸭蛋大的卵石上，抬头远看三秒钟，身子不能歪斜晃动，否则就是做了坏事。若低头过去，就说明虽做了坏事，但尚能低头认罪。
　　 过得三关，进入阎王殿，就见最高长官阎罗王威风凛凛坐于殿上，四大判官分列两边。为首的那个左手持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叫誰进来，就勾掉一个名字。他可是一个实权派，和人间一样，也有徇私枉法的时候。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路过此处，为使天下姓孙的属猴的能长生不老，便贿赂了判官，把他们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抹掉。
　　 出了阎王殿，便是十八层地狱。凡在世上作恶之人，都会在这里受到惩罚。其刑法有：刀劈、斧砍、棒打、针刺、上刀山、下火海、锯子锯、叉子叉、磨子磨、碾子碾。奸夫淫妇下油锅，短斤少两秤钩勾。最后由钟馗监察，负责捉鬼。回来时，必走奈河桥旁的两座小桥，左桥保平安，右桥保钱财，游客任选其一。遗憾的是，众多游客不要平安要钱财，竞相涌向那个所谓的发财之道。
　　 更加遗憾的是，鬼城不用鬼钱，崇尚人民币。当地小商贩拉客、宰客，兜售封建迷信纪念品。经办单位也想方设法掏取游客腰包。鬼城的另一部分是“鬼域神宫”，门首由武财神赵公明把门，他手持硕大的铜钱，让游客投一元硬币，称投中者必发大财。每到一殿，必有抽签算命看相打卦烧纸拜神，处处骗钱。游至十八层地狱中途，在一必经之路设一轨道车，游客必交钱坐车，否则不能到下一站，无奈只得丢下买路钱。
　　 鬼城以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型，因果报应的传统理念，告诫人们弃恶从善，有着朴素的宗教哲理。但过时的道德说教，浓厚的迷信色彩，恐怖的氛围渲染和唯利是图的经营方式，令中外游客大跌眼镜。据说有巨商欲投资重新改造，但愿能令人耳目一新。可是此生我还能重游这鬼域之城么？
　　
　　 长江不语
　　
　　 久久地伫立船头，浏览长江，两岸美景扑面而来。船在江上行，岸景向后移，我的心潮也象滚滚江水跌宕起伏。远望大江东去，浩荡无涯，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
　　 我住三等舱，上铺是一位俄国姑娘，胸佩“重庆大学”校徽，一身男式打扮。她是和另一位中国同学，趁放假前几天空闲来游长江的。我们一边饱览两岸雄奇的风光，一边闲聊。我用俄语生硬地问：“你去哪里？”“你爱中国吗？”她亦用汉语生硬地回答：“我去三峡”“我爱中国”。交谈中，她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去，偷偷对着纸头吐了一口痰，然后小心地包好放进裤兜，而不是象其他人一样扔进江里。这一细节被我看到，大为诧异和感动。一个外国姑娘的细微动作，自然显示出她的文明和教养，她的环保意识，她对中国的尊重和对大自然的热爱。
　　 看过张飞庙，船开始夜航。我睡不着，来到后甲板冲凉。夜幕下的长江也是那样地迷人。湿湿的江风吹拂着我的心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天上的星星和江船上的灯在闪闪眨眼。耳边是哗哗的江流声。夜深了，刚要回舱，忽见一女乘务员在楼下后甲板，将一包很沉的塑料袋使劲一扔抛入江中，那袋子打了个漩便不见了。她接着又连续扔了两袋。我想起，那是白天看到的垃圾袋。原来轮船上的垃圾就是这样处理的。那女子扭头看到我一愣，悻悻然走了，我的心被刺痛了。记得九岁那年离开老家，江水是那样的清，那样的净，而今看到的长江，则是那污浊不堪的黄汤，裹挟着泥沙和各种垃圾滚滚东去。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都缘于现代人类情感的冷漠！缘于我们对大自然的轻视！几十年我们总是高喊：“人定胜天”“征服自然”“向大自然索取”，殊不知人之于自然，不过是沧海一粟。人只能顺应自然，改造自然，万不能做大自然的主人，否则将得到应有的惩罚。眼前这位女乘务员，你不知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么？你不是长江的女儿么？你却是这样对待你的母亲，比起那位异国姑娘来，你不应该无地自容么？
　　 啊！长江，我的母亲河！何年何月，你才能重现俊美的面容？恢复姣好的神韵？我问长江，长江不语。
　　
　　 漂流神农溪
　　
　　 夜宿白帝城，彻夜未眠，打了个马虎眼，东方既白。导游唤我们起看矍塘峡，我们雀跃奔向顶楼观景台。看三峡是我多年的夙愿，今日得遂，好一阵激动。
　　 “渭河”轮经过一夜休整，抖搂精神，呜起长笛，破浪前行。江面逐渐变窄，待到峡口不过十数米之宽。两边是悬崖峭壁，直接云天。真乃“峰若刺天去，山似拔地来。”此处锁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江水奔腾，气势磅礴。船行至巫峡口外，峡江向北伸出一条支流，那就是神农溪。这是一条源于神农架南坡的常流性溪流。两水交汇处，暗流涌动，清浊分明。我们换乘古老的豌豆扁舟，身着桔红色救生服，逆流而上。两岸绝壁夹峙，悬空而立。溪中碧水荡漾，雾气升腾。扁舟穿行其间，只觉神爽气清，仿佛进入飘渺的仙境。只听得浆声汨汨，流水脉脉。我们不敢大声语，唯恐打破这幽静的气氛.。仰头四望，只见岩燕凌空，彩蝶飞舞，鸟鸣啾啾，群猴隐现，悬壁上古栈道依稀可见。忽一人惊呼：“快看，悬棺！”，循手望去，一堵青灰石壁临江而立，半腰凿一洞穴，洞口棺木清晰可见。游客们众说纷纭，猜译这千古之迷，赞叹智慧之神的鬼斧神工。
　　 愈往前行，水路愈窄，头上只见一线天，小舟象要与山崖相撞，前面疑己无路。然而山不转水转，舟随水流从夹缝中转了个弯，前面又是一片浩荡的水面。这时，9只扁舟你追我赶，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舟赛，“加油”之声此起彼伏。回来途中，对面船上的导游妹唱起了土家族民歌，我们的导游则教我们和她对歌。一时歌声飞扬，峡谷震荡，小舟在歌声中漂回长江。
　　 峡江两岸石壁上总能看到三峡工程指挥部标画的白色水位线，它曾引起当地人的愤怒，因为大水将淹没他们世世代代休养生息的家园。然而，担心是多余的。瞧！前面绿丛掩映的白色楼群，便是新建的巴东县城。那背靠着的大山象一道巨大的惟幕，山中己拆未拆的旧屋，如同舞台上随意可以搬走的道具。附近的神女峰还是那样安然无恙，浓云把她打扮成一个蒙面女侠，露出半遮半掩的脸。半山腰的流云，宛若刚出浴的神女系在腰间的裙带。山脚下的绿柳红花，便是腿尽的衣衫，叠翠在脚边。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峡江在神女峰下转了个弯，进入巫峡，水势渐缓。它一改刚烈的血性，驯服地东流。是岁月的无常，蜕化了山水的伟力，抑或是顽强拼搏后，康复修整，蓄势待发，江流就象那不问国事的刘后主，一副乐不思蜀的神态，无忧无虑地流流淌淌。此时的我直觉得整个身心都融进大江，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惚中我躺在一片硕大的树叶上，悠悠荡荡地漂流到故乡的港湾。母亲老远就向我招手，然后牵着我的手，走在松软的沙滩上。待到梦醒，葛洲大坝己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