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简陋的，没有多少摆设的小房间里，那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几只苍蝇感知到什么似的，绕着她飞不肯离去。
　　 “妈妈，你吃一点吧。”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子端着一碗肉粥，坐在旁边不停地劝，且不停地抹眼泪。
　　 “用不着了。我就要走了。我看见忠儿来接我了。”老妇人停了一下，又说道：“绣姑，这三年来真是难为你了，就是亲生女儿也没这么好的吧？”
　　 “妈妈，请不要这样说。我，我真是对不起你呀。如果那次我没有跑，帮了忠弟，忠弟也许就不会死了。”绣姑放下碗，伏在老妇人的身上，嘤嘤地哭出了声音。
　　 “好孩子，别哭了。我知道，遇着那种事，女人家自是心慌的。那事已过去那么久了，就别提了，也别自责了。身子要紧啊！”老妇人微弱地说着，抽出手，不知想帮绣姑擦眼泪，还是想挥去脸上的的苍蝇，却无力地垂下了。
　　 “妈妈！”绣姑伏在老妇人身上恸哭。哭声带着遥远的记忆回到四年前。
　　
　　 四年前的一个阴沉的下午，忠鹏静静地躺在殡仪馆的冻棺里，没有化妆，脸上紫色的伤痕历历在目，他的眼闭着却很鼓了起来，好像好不甘心就这样走了，极力想睁开眼睛，站起来。他的嘴微张着，还要说什么呢？
　　 出事的前天他还很健康，虽然在牢里，因为打架不小心刺死了一个人，判了十年。他获得了假释，心情很不错。
　　 忠鹏回到离小镇五六里的小山村，村里多种菜挑到小镇上去卖的村妇。他母亲也是。他回到家里，母亲很憔悴的样子，让他心疼不已，于是他不顾母亲的阻拦，一定要天蒙蒙亮时，陪着母亲去卖菜。他陪着母亲卖了两天的菜。明天就要回去。今天起得更早了，帮母亲择好菜，整理好担子，吃了点面条，他便担着菜走在前面，母亲挽着个篮子后面跟着。母子俩没有太多的话。天边还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是启明星吧。
　　 去小镇要经过一小段竹林，竹林子里有鸟儿啾啾啾。鸟儿比人还要起得早。他吹起口哨逗引鸟儿，鸟儿叫得更欢快了。
　　 竹林子里的泥坡下面，却传来喊救命的声音，吓了一跳，凝神静听，真有人喊救命，且路旁丢着两个畚箕，散落一地小菜，菜叶上有晶莹的露珠。他放下担子想过去看看，他母亲拉住他，说不要去。他知道母亲怕他受到伤害，现在的歹徒都是亡命之徒。他说不要怕，不会有事的。他母亲快要哭了，说要是你出了事，我怎么活呢？他对母亲说如果见义勇为立了功就可以减刑。他母亲勉强同意了。
　　 放下担子，疾步过去。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按着一个女人。他大喝一声：放开她。大汉回头看见他，破口大骂，他娘娘的，竟敢来坏老子的事，真是不要命了。大汉放开姑娘，穿着短裤跳起来，拿起长长的水果刀就朝他刺去。他跟大汉搏斗了好几招，女人慌慌张张跑了。
　　 最后大汉骂骂咧咧走了，他倒在黄泥地上。腹部鲜血直流，他母亲惊吓得昏倒在地。她有晕血症。他捂住伤口，用嘴撕下衬衫，笨拙地把伤口包扎好。
　　 好不容易才拦到一辆熟人的拖拉机。送到医院。医院不愿接受。他的伤口太严重了，差不多十厘米宽的口子，医生说还是抓紧时间送到送到市立医院，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还没到市里的医院，他已经支持不住了。他就这样走了。他母亲醒来又哭昏了好几次。
　　 他母亲想起他说见义勇为算是戴罪立功，是可以减刑的。如果能减去一年，他的刑期就服完了。他母亲不想他带着未完罪，下到阴间还要受苦，她是大字不识的老人，她相信这个。于是她蹒跚走去找镇政府。你有人证吗？物证呢？再说他还是犯人呢？谁知道他是不是见义勇为？那个怎么吃也吃不肥的工作人员很有些同情的看着她。。
　　 他母亲抹着眼泪，喃喃地说人证？物证？
　　 他母亲去找那位女人。可是去哪儿找呢？女人离开时掩着脸哭，她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叫别人自己承认？这又不是领奖金。谁愿意承认自己惹了这祸事，还死了人。
　　 他无奈地躺在殡仪馆的冻棺里，熊熊的炉火将烧毁他刻着伤痕的身体。他不知道他救的那个女子叫绣姑，他死后的一年绣姑认了他母亲为干妈，他母亲在去年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亏得绣姑照顾。
　　 绣姑葬了干妈，抹着眼泪回到家，天空上燃烧着火一样的云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