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是我们科研所财务室的审计员，年龄不到五十，头顶上却已经基本没毛了，亮晃晃地像个电灯泡。他笑起来是“嘿一嘿一”的那种奸笑，所里有人给他起个外号“座山雕”。“座山雕”是我们办公室四位同志中年龄上的老大，平时开玩笑归开玩笑，我们几位科员还是比较尊重他的。他从部队转业时是副营级干部，由于所里没给他安排官位，老贾可是老鼻子意见了，成天地牢骚满腹，看着什么也不顺眼。他的一句口头禅是：没有正事！
　　 刘大娘（其实是男性，我和王小妤给他起的外号）是我们办公室负责人，也好唠叨，他比老贾少几岁。这一天上午，在我们办公室里，老贾又为评职称的事牢骚开了。他指责没真本事但会活动的人却能评上，而有真本事但不会活动的却不一定能评上。刘大娘见老贾又在发牢骚，忍不住就抢白他说，老贾，你别光发牢骚，你说说，你转业是怎么来的我们科研所？虽然我们这个单位也算不上什么好单位，可总算是个事业单位吧？也属于吃皇粮的呀，现在能安排进个人来也难于上青天了。你敢说你没送过礼？没请过客？！
　　 老贾喝一口茶水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说，老刘，凭天地良心，谁请过客是这个！谁送过礼不是他娘生的。他边说边把手掌朝下捂在办公桌上比画了一下。
　　 我们几个都笑起来。
　　 我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拍说，老贾，你肯定是撒谎，我们这单位算不上多好，但你一个小副营级干部能进来也绝没那么容易！你说没送过礼，没请过客，就算是真的，但起码也是上面有人吧？
　　 刘大娘和王小妤附和道，对，对。
　　 老贾急了就说了实话。他还特意过去把门关了才说，要说上面有人也是没有，但是我遇到了一位好首长，是他在我转业前，对我说，小贾呀，你跟了我多年，现在就要专业到地方了，你的工作单位联系好了吗？我说没有。他说，你别焦急，我有个老部下在市里组织部门任职，虽然官儿不大，但给你安排个地方还行。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你的事说说，看看他能否帮上忙。我这位老首长给他老部下打了一个电话。我就来了。就这么简单。
　　 我说，你老首长那是走后门哦，这也属于不正之风呀。反正你老首长没给你写介绍信吧？只要是打了招呼安排的都属于走后门，都属于不正之风，也是没有正事！
　　 老贾不服气，但面对我们几个他有点势单力孤，也反驳不过，只有坐在椅子上用手摸挲他的光头，然后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有一年春节放假前，所里分管我们的领导安排了一次聚餐。领导说，大家辛苦一年了，咱们在一起吃顿饭，我提前给大家拜个年。过年都很累，就不用再互相跑了。难得有几天假期，大家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吧。
　　 我们聚餐的酒店属于一家中档规格的店。与我们一起聚餐的还有领导分管的另一个处室的几个人。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处室工作，但大家却也都熟悉，七八个人凑成一桌子。分管我们的领导属于那种平易近人型，平时大家跟他说话也都很随便。席间，不知道谁说，也不上个海参？领导还没表态。老贾抢先说话了，还吃海参？这已经够腐败了。老贾一句话，惹得许多人都不愿意了。兄弟处室的跟老贾差不多年龄的老李说，老贾嫌腐败就别吃！老贾站起来说，不吃就不吃，我走！
　　 老贾站起来还真走了。大家都怔了一下。
　　 领导给我们处室的刘大娘使嘴。老刘赶紧跑出去把老贾拦住，说，老贾，老李随便说句话何必当真呢？大家难得在一起聚会，你这样认真做什么？！你若真走了，扫了大家兴，这不是得罪一桌子人吗？对你有什么好处！快回去吧。本来老贾真想走的，一想，刘大娘说的在理，如果把大家都得罪了，他真没有好日子过。于是借坡下驴就回去了。领导说话了，还表扬了老贾。又说，我们所的科研经费的确有限，经不住这样吃的。今天这顿饭是我个人请大家的，大家一定要吃饱了喝足了才好啊，但是别喝多了就行。
　　 这次聚会后，老贾在单位里进一步地孤立。但老贾还是那样我行我素经常地上纲上线，好像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清正廉洁，大家都是腐败分子，社会风气都是大家败坏的与他无关。我与老贾打对桌，对老贾还是比较了解的。其实，老贾对工作还是很认真的人，业务能力也不赖，心肠也不坏，就是管不住一张嘴，张口就来，不分场合，不论官阶高低。他已经连续几年申报副高职称无果了。这年头，说话上纲上线的还有几人？办事十分认真的还有几人？大家都在得过且过，谁还愿意得罪人啊。可老贾不管这个，有时候，明明领导都签字的单据他觉得不合适照样给顶回去了，也不管领导高兴不高兴。他这样做还想申报副高级职称，即使你业务能力再强，发表论文再多，就是叫小孩子当评委也不会投票给他。上班没事时老贾最喜欢看报纸了，而且喜欢边看边播报边评论。某某省长、某某局长被抓起来了。某某长杀头了。他自言自语：活该！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十恶不赦！……老贾能够妙语连珠一连串讲出好多成语来，而且用的都十分恰当。
　　 后来，我调离了财务室，与老贾不在一个办公室办公了，从此，我与老贾见面的机会就比较少了。有一次，老贾突然来我办公室找我。我知道老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说，老贾，你不是走错了门吧？老贾忙说，老弟，你别有意见，我今天来还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请你帮忙呢。我说，请讲吧。他吞吞吐吐，半天才说，老弟，我儿子今年高考，分数下来了，考得不大好。你不是有个同学在省教育厅当处长吗？能不能请他帮帮忙？要不要你出面请他来，我请客。我一本正经地说，根本不行！你这不是拉我同学下水吗？让我同学腐败吗？老贾，像你这么正派的人怎么也做这样败坏社会风气的事呢？
　　 老贾脸红了一阵，讪讪地说，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我就这一个儿子，那混小子死活就认那所东海大学，还非它不读。如果不找个熟人给他报考的那所大学的领导说个情根本就没有把握被录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老弟，你就帮个忙吧。
　　 我说，都像你这样，那还有公平吗？你不是说咱国家现在就剩下高考是块净土了吗？如果被你这么一走后门，不是一点净土都没有了吗？老贾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高考还比较干净，相对公平，但也存在不正之风啊。凭什么别人可以，我们就不可以呢？……
　　 我笑笑说，老贾，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呀。跟你说正经的，我同学早在几年前就调到一所大学任职了。他现在不在教育厅了。你知道，这社会，人一走，茶就凉呀。
　　
　　 2007.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