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散文】翅膀下的风
村里人问父亲,你为什么又回乡下来了呢?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父亲从县水利局退休,本来是可以留在城里的,再说,我也在水利局工作,家就安在了县城,他留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父亲只是笑,淡淡的笑,笑得有些不安,也有些苍凉。
记得他刚刚退休的那阵子,曾经一连好几天失眠,深沉的夜拉长了他绵延的愁绪,事实上,他是舍不得离开单位的,那种依恋的情绪,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时光过得太快了,在有限的工作时间内,他也是想有所作为的,但到头来怎么样呢?还不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愤懑也好,不平也好,再去追究已没有任何意义了,但表现在他的脸上呢,就是一股子不疼不痒的淡笑了。
可母亲和奶奶却是欢喜的,奶奶所欢喜的是,她终于可以守着儿子颐养天年,直至走向墓地了;而母亲认为她和我弟弟的户口在农村,父亲的回归,则意味着她和我弟弟有了依靠,有了活着的滋味。
父亲喜欢问我一些单位上的事情,起初,我是等着他问我的,后来,我就主动对他说。
山岗上的白杨树,投下浓绿的阴影,柳枝上的新鸟筑好了巢穴,等待春天的旧梦。他和母亲和奶奶和那些白头发的老人们在一起,听着我说这些,嘴里哼哼哈哈地应答着,我知道,他是有那么一点点骄傲的,这一点点的骄傲,也感染了母亲和奶奶,使她们一起发出畅快的感慨。
他那些从河坝上回来,哧溜溜喝着豆腐脑,吃着雪白馒头的日子;他那些肩抬背扛,吆嗨吆嗨地流汗之后,手指像弹琴一般快乐数钱的日子;他那些连卖洋葱的,洗磨的,小偷要饭的,都艳羡得直流口水的日子。与我所说的那些亢长单调勾心斗角的机关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我说,我真想跟他一起回到从前。他说,你什么时候去,真想去?我笑了,笑得一点儿都不自然。其实,我只是心里虚顺口一说而已。我离开农村,过上了所谓的城市生活已经有13年了,在这13年的磨砺之中,身上存留的那些泥土的天真,就像孩子眼中的旧年历一样,只能一页页地翻过去。我惊叹自己的这种变化,接受这种变化,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忍。我坚信一种根性的存在,但我又无法找到它!父亲的问话,有着孩子样的认真,却更让我的心有了一种厚厚实实的压力。
说真的,我和父亲都是从那片泥土里走出来的,但我对泥土的热爱,远远不及他,我可以每周回去看他,但我对自己再回到那片土地,却是满心的抵触!父亲只是在外逡巡了一番,终久还是回到了村庄,而我呢,我却不知道。
父亲终于战胜了退休后的焦躁情绪,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支点,如灿火般燃烧的夕阳,无聊地打在他的霜鬓上。谁是叛逆的生之猛士,谁将出于人间,谁又屹立在废墟和荒坟之上,洞见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记忆?
我知道,我将不能阻止时间的脚步,我将不能改变一些东西,但我会敬重那些回到泥土上的人们,过往的风,挡住了我影子里的冷,但你努力的让我发亮,父亲啊,就因为你是我翅膀下的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