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真馋，竟和小孩子争肉吃！”母亲扬着一头白发说。
　　 “你奶奶不但馋，还爱美呢！整天介给我们要新衣服穿！”弟媳半是讥笑半是嘲讽地说。
　　 我正想说几句话，小侄子举着一只油腻腻的鸡腿儿疯跑着进来，他边跑边喊，“老奶奶来了，老奶奶要抢我的鸡腿儿吃！”
　　 我一愣，心想，奶奶拄个拐棍儿，还能追上他？她即使追上了他，就是鸡腿儿放到她的嘴里，她也啃不了啊，因为早在几年前，她的牙齿就掉光了！
　　 我狐疑地朝院门外望去，可不，奶奶正拄个拐棍儿，脚蹬平绒小布鞋，两只小脚儿倒腾着向前移动，她那件干净的月白色对襟衫上，有一片被小手捂赃了的地方，活泼的风掀起衫角儿，那件对襟衫连同瘦小的奶奶，立刻就变成了一只欲飞的鸽子了，她的瘦长脸夸张地扭曲着，嘴边的白唾沫漾出来，说，“这小家伙糟践我的干净衣裳，看我追上你，不吃你的鸡腿儿才怪！”
　　 母亲和弟媳同时冷笑着望我，那意思是，你看我们说的没错吧。
　　 我伸手拉住了疯跑的小侄子，奶奶也追赶上来，但她并不看我，而是气喘吁吁地重复着她刚才的话，母亲和弟媳已经笑出声来，小侄子夸张而兴奋地冲着她嗷叫，“呀，老奶奶，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可别吃——”
　　 奶奶突然又笑了，说，“这小鬼儿！”——她的瘦长脸向下一拉，嘴一裂，露出一排没有牙齿的红牙床。那她的表情尴尬而快活！
　　 我为她拿过一个竹软凳，她的瘪屁股一着软坐垫就陷进去了。小侄子两手一缩，抱成一个嬉笑的肉团，滚到了她的怀中，她低下头，大嘴张开，夸张地露出了两排红牙床，大笑着说，“我就吃你的鸡腿儿！”
　　 小侄子的眉眼笑成了弯月亮，奶奶的瘦长脸笑成了圆圆脸，我猛然发现，这一老一少在发笑这件事情上，竟是这么相像啊！
　　 父亲走近厨房，手拿一支酱香而油腻的鸡腿儿出来，说，“娘，俺知道，俺也给你买了啊，娘，你现在趁热就吃吧！”
　　 她果然接过鸡腿儿，学着小侄子的样子，将鸡腿儿放在嘴边，——实际上，她一点都吃不下，甜腻的香在舌头上打了一个滚儿，化成串串的口水，滴在那件月白色的随风飘起的对襟衫上。
　　 父亲凑在我的耳边，说，“这人啊，可怜着哪！”我知道，他说的这是奶奶，并不是小侄子，孩子是柔弱的，但他作为一个家庭的小太阳，理应被关注被赞美，那我们的爹娘呢，他们也是柔弱的，那谁来关注他们呢？都说老孩儿似小孩儿，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我站起身子，本想拥抱一下她，但不知怎么，我却没有勇气这么做，我搂住欢跳的小太阳，小太阳将汗津津的汗揉搓在我的衣领上，而我却把一串晶莹的泪，滴在他毛茸茸的黑发上。
　　 一阵依恋的风声，又一次吹起了她那件月白色的对襟衫，她真像一只飞翔的灰鸽子啊，打我们的头顶飞过，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