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张D30车票(小说)
《一张D30车票》
春日的晨光透过窗户,暖暖的抚摸我的脸,我在被窝里伸展一个懒腰,翻身坐起,头还是有点晕,身体依旧无力。
我默默叹息:“唉!已经休息半年了,仍然像得了软骨症似地浑身软绵绵的,这真是病去如抽丝呀。”
穿衣、洗漱、吃饭,例行完早晨写作前的工作,开始继续我的小说,我要在离开人世前把它完成。
忽然窗前飞来一群喜鹊,它们欢悦的鸣叫打断的我思绪,我推开窗子,向外望去。
人们说喜鹊是报喜鸟,可是孤独的我已经把自己封闭半年了,无亲无故的客居异乡,会有什么喜事呢?我是不迷信这些的。我想把鸟儿轰走,别让它们在此打扰我写作的心情。可是,我举起的手又放下来。
心想:“算了,既然没有亲人,就让这象征吉祥的鸟儿和我快乐一早晨吧,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于是我放下手中的笔,拿起一个矮凳,怕惊飞欢悦的鸟儿,悄悄的倚门而坐,享受来自于它们的快乐。
说来这群喜鹊真奇怪,平时它们像怕人似地,只要有人走动或有一点动静,它们马上就会飞走。可是,今天它们却不走,它们撒欢在碧绿的枝头,还频频向我的点头致敬,仿佛要把春天的喜悦传给我,又好像是要告诉我什么喜事一样。
我向鸟儿自语:“我是孤家寡人,父母早逝,丈夫牺牲了,只有一个儿子,已经二年没见面了,我不知道他现在何方?工作怎么?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鸟儿呀,难得你们不嫌弃我,那就陪我度过和煦的晨光吧!要是你们能听懂我的语言多好啊,就替我转告我的如儿,让他安心工作,说我此生有他死而无憾。”
喜鹊们仿佛听懂了我的语言,叫得更欢。其中一只喜鹊在我头上盘旋着,飞回树梢,还不住的点头翘翅,羽翼上的白色花边一展一展的非常美丽。
我被喜鹊的喜悦感染了,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快乐地说:“妈妈,我是男孩子,您为怎么叫我如儿呢?好像女孩的名字呀。”
“如儿,妈妈身体不好,医生说妈妈不能生育,可是妈妈有了你,而且你还是一个非常康健的男孩,妈妈觉得称心如意,就叫你如儿了。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哦,妈妈喜欢叫我如儿,我就喜欢,可是上学也叫如儿吗?”
“如儿是你的乳名,上学你有学名,也就是你户口上的名字,叫怀,怀念的怀,你喜欢吗?”
“是怀念爸爸吗?”
我轻轻的抚摸如儿的头,使劲点头没有说话。如儿的爸爸是特种部队的军人,在一次击毒中牺牲了。
“妈妈,您看,我又得奖状了。”
“嗯,好孩子。你是好样的。”
“妈妈,我长大也去当兵,我要像爸爸那样保家卫国。”
“嗯,好孩子,子承父业,咱们郭怀是钢铁男儿。”
“妈妈,我给您唱歌好吗?”
“好啊,你又学什么歌了?”
“妈妈,我今天学了一首‘感恩的心’,我唱给妈妈听。”
“好,好,妈妈听着你唱感恩的心。”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天路却艰难,
我看见这人见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
孩子稚嫩的歌声,回荡在天空,我好激动啊,我伸开双臂,要把孩子抱在怀里。
呼啦一声,树上的鸟儿,在我展开双臂的那一刻全飞走了。我被鸟儿的振翅声惊醒,如儿的歌声依旧回荡着。碧涌枝头的树上没有了喜鹊。
“如儿,我的如儿。”
我自言自语的回到屋里。
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儿子的身影一会是高高大大的男子汉,一会又是小小的顽童,那些身影不断切换画面,不停地在我眼前晃动,我无心写作了,烦躁的打开电脑,挂上QQ。
有人请加好友,我点击同意然后确定。
我这个人不管谁加好友都不拒绝,我认为来者都是客。但是,我却拒绝聊天。因为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聊天上,我要抓紧时间写作,我要把我的心事倾诉在小说里。可是,刚才加的这个网友,让我的心砰然一动,因为他的网名和我的宝贝儿子是一个名,也叫如儿。我有几分欢喜,有几分好奇,毫不犹豫的接受他发起的会话。
一行文字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惊呆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双眼再仔细看,是他,没错,是我儿子的口气。
“妈妈,我是郭怀,是您的如儿,我要去看您,妈妈请回话。”
“如儿,你真是如儿吗?”我问话,因为骗子太多,我不知道对方是何居心。
“是的妈妈,我是您的如儿。妈妈我告诉您,我要去看您,时间紧迫,我只有两天的时间,昨天我给您打八次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您的手机一直关机。妈妈快打开手机,快到火车站帮我买一张返程的D30车票。”
我有些怀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QQ号的?我们已经二年没有联系了,我的新手机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妈妈,您的新手机号和QQ号,我是在表哥那里找来的,妈妈不要怀疑,请打开视频看看,我是您的如儿,我今天晚上去您那里,明天下午必须返回。请妈妈一定帮我买一张D30返程车票,如果妈妈买不到D30车票,我就回不去了。”
我赶快打开视频。是的,是他,是我的如儿。他那大大的额头,高高的鼻子,亮亮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嘴。
我激动的几乎流下眼泪。
如儿又说:“妈妈,现在从你那里返回北京的D30车票只有二十八张了,妈妈抓紧时间赶快去车站买票,我在这里买不到返程的车票,如果在十二点前买不到D30车票,基本就没有票了。其他班次的车票我赶不回来,妈妈就不要买了。妈妈您现在马上去火车站,越快越好,如果这次回不去,就得等六年我才能回去看您。”
如儿的话说得急切,说完就把视频关了。我知道如儿是让我抓紧时间。听到如儿的话,想着视频里的儿子,我就像充电一样,忘记自己虚弱的身体,背起挎包精神十足地向门外奔去。我一边跑,一边挥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我催促司机说:“火车站,快、快,要快。越快越好!”
车上我打开手机。手机信息提示,有九个未接电话,我一一查看,都是隐号电话。接下来是隐号信息,都是儿子发来的。我心里很酸楚,我想给孩子回话,可是我不能回,隐形号码是他特殊工作的规定。二年来,只有孩子联系我,我无法联系儿子。现在,我只能等他再次来信息或电话了。
汽车在驰骋。电话终于又响了,又是隐号电话。一定是儿子来的电话,我知道儿子为什么隐号,赶快接听。
“如儿!”我急促的说。
“妈妈您走到哪儿了?D30车票只剩十五张了。妈妈我想您,妈妈要快啊!”
我的儿子郭怀,大学毕业以后,在国防部做一项特殊的工作。按规定,他八年不能回家探亲。现在我们母子已经二年没有见面了。儿子想我,我也想念孩子,这是实情。
汽车风驰电掣的行驶着,车窗外的绿茵刷刷的向后倒去。我却嫌车走的太慢,依然不住的催促着:“师傅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火车站到了。看着那长龙般的排队买票的队伍,我紧张的心悲悯起来。多病的我仿佛被抽取了骨髓,无力的蹲在排队购票的队伍后面,我悲叹,要买到车票的希望太渺茫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离售票窗口还有很远很远距离。
手机再次响起:“妈妈,你到车站了吗?妈妈,我一直在这里查询返程车票,返程车票还剩十张。妈妈,您带烈士家属证明了吗?到军烈属窗口购票,和车站民警说明购票原因,他们会照顾您的。妈妈,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回去看您,妈妈••••••”
我的心紧揪着。心说:“儿子,妈妈也想你。可是这么多人,谁不想先买到车票啊!每一个人都很急呀••••••”
我急出了眼泪。车站的风景在我眼前变色了,那婆娑的绿荫是那么的模糊。我的身体开始发软。
我是多么想见到孩子呀,可是看眼下的情形,我今生恐怕见不到我的如儿了,因为我的身体支撑不到六年••••••
“妈妈,还有六张••••••”
“妈妈,还有三张••••••”
如儿的信息一次次响起。三张票,只剩三张车票了,我的心快要碎了。
我想对如儿说:“如儿,妈妈知道你想念妈妈。你是好样的,你为家族争光了。忠孝难两全,你保重身体,安心工作吧,妈妈有你死而无憾。”可是我却没有这样说,而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声音颤抖,坚强地说:“郭怀,妈妈很好,今年回不来就等六年以后再回来吧,别惦记妈妈,妈妈身体好得很。”
我的心在颤抖,在收缩,仿佛要痉挛一样。我的脑海又闪现如儿的一幕幕。
郭怀小的时候胆子很小,他害怕小虫子,害怕黑夜,更不敢溜冰。我想北方的孩子不会溜冰怎么能行呢?东北每年只有六个月无霜期,有四个月的时间,人们都在冰上走,孩子必须学会滑冰。再说一个男孩子连小虫子都怕,这么小的胆子,将来怎么担当家庭的重担,怎么立足社会开创事业?为了锻炼他的胆量,我常常在深夜带他到外面看天体,给他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讲嫦娥奔月的神话;冬天就带他到大河上溜冰。开始他不敢往冰上走,在我的催促下,他胆怯的走到冰上却怎么也不敢迈步。无奈我就拉着他的小手带他慢慢的滑行,渐渐的,我放开手,渐渐的,我不在身旁保护他,他也敢滑冰了;夏天到来时,为了使他不害怕虫子,我在他面前亲手抓来各种虫子,有毛毛虫,粘树虫,菜虫,米虫等等五颜六色的虫子,把它们养在玻璃瓶里,喂给它们菜叶和嫩草。其实我在抓虫子时也很害怕,虽然我知道哪些小虫子不咬人,可是看它们曲曲弯弯爬行的样子也很肉麻。但是为了锻炼孩子的胆子,我只有‘身先士卒’亲自动手抓给他看。他看着看着看习惯了,也就不再害怕了。看着孩子慢慢的胆子大起来,我心里美滋滋的别提多高兴。
郭怀上学以后,一直是很出色的学生,他常常语出惊人。由于他的颖敏、向上,使他在初中三年学习期间,连续取得班级和学年组第一名,并先后荣获全省、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物理、英语竞赛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他的笃学、温润吸引学校每位同学的好评,是老师和同学夸奖的对象。因此成为班级优秀干部,优秀团员、学校和市里的三好学生。他的谦逊、韧强更是其他同学无法比拟的,在初中升高中的全市三千名学生统考中,又以全市第二的好成绩,考入重点高中,并获得一级奖学金,成为老师眼里文圆质方、卓尔不群的佼佼者。高中三年,他如愿考上军事院校。上学分别的那一天,他给我唱精忠报国的歌曲,感动了周围的人。在大学的校园,他仍然是出类拔萃的先锋学子,再后来,获得硕士学位,他被选拔到国家保密局、国防尖端技术部门工作。
“如儿,我的如儿呀!”我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精忠报国的歌声又响在耳边:
••••••
二十年纵横问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春风拂煦,我病弱的身体摇曳在春风里。时间已经是十一时三十分,排队购票的人依然很多很多,一时半会排不到我。我丧失了排队的信心。我知道,我不可能买到车票了。我真后悔,我昨天手机充电时为什么关机,如果我不关机,一定早就与如儿联系上了,一定早就买完车票了,一定能在临死前再见到如儿一面。可是孩儿啊,你要回来为什么不早一点与妈妈联系呢?难道又是因为你那特殊的工作吗?如儿,我相依为命的如儿呀,妈妈今生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如儿,我们真要永别了吗?
我的自责使我悲痛的身体倒下去。
一个公安干警把我扶起来,关切的说:“大姐,您怎么了?送你去医院吧?”
我无力的摇摇头,微弱地说:“车票,去北京的车票,明天去北京的D30车票,我要买一张D30车票。”
天在转,地在动,头重脚轻,我失去了知觉。
••••••
“妈妈!您醒了。”
“如儿!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看着身边的儿子诧异地问。
“妈妈,您不是做梦,是真的。您的如儿我回来了。”
我环顾四周,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我知道我住进了医院。
后来儿子郭怀对我说,我因为过分紧张,在车站休克了。车站的公安干警看到我手机的信息,替我接听郭怀打来的电话,得知他是国家特殊工作人员,他们一边破例给他买来一张D30返程车票,一边把我送到医院,我这才脱离危险。
如儿还说:“当时仅剩下一张去北京D30车票。”
看着思念已久的如儿,我激动的坐起,拿起如儿那张D30车票,热泪盈眶。
窗外,鸟儿穿梭于花木间,叽叽喳喳的舞醉了春光。
华夏子民写于2010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