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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西施岭


作者:迷音 秀才,2170.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60发表时间:2008-11-21 10:57:21

仿佛有谁在他如同空谷一般的心里呐喊了一翻,然后回声传来。回声听起来如同一个饲机而动的召唤,让他再一次想起了西施岭,迫切的想回到西施岭去,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似秋叶染黄不得不落一样。
   在八年前的西施岭上,有一个俏丽的女孩对着一只丑陋的蟑螂“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在更早以前,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孩从那里走过,周围所有的草木都相信自己无论怎么妆扮,都抵不过她一个不经意间的笑。因为她惊鸿一瞥似的出现,那个地方便自然而然有了一个名字:西施岭。
   昨天又有一个女孩走了过去,但并不是在西施岭上,而是在他的心上,甚至可以说是在他的生命里。她走了过去,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她的背影坚决不移。在那一刻,他恍然顿悟,仿佛参透了一个深邃奥妙的玄机,终于明白:她走了过去,从今往后不可能再走回来。
   分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见面,并没有彼此发出痛彻心扉的磋叹,或者在彼此的眼眶里流出刻骨铭心的眼泪,——甚至没有出现任何的预兆,一个近似莫名其妙的短信便终结了这段历经三年时光也总算有一定历史的感情,宛如一次失足的落水,更像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凌晨两三点,好象事先预料到,或者冥冥中受到了某种召唤似的,他的意志还在熟睡,但他的手已经将刚刚跳动的手机攥在手里。他感到手机在手里仿佛一条桀骜不驯的鱼,让他的意志随即醒了一半。掀开翻盖,一块鱼肚白一般的闪光投在他的脸上,他在睡眼惺忪的状态下看到了一行字:“当我们分隔两地,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在一起并不合适,我爱上了一个我觉得再合适不过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对不起,别难过。”
   合上翻盖,那块亮堂的闪光在他的脸上灭掉,他心中懊悔睡觉之前没有关机,以致于让烦人的短信的振动搅扰了他的美梦,朦朦胧胧之中他又睡了过去。刚刚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八年前曾经蜗居的小屋,小屋只有一扇西窗,正对着他的架子床,西窗上严严实实地罩着碧绿色的轻纱,一个女孩的背影在轻纱上慢慢地消融,如同最新鲜的春菜的色泽。而现在他却不知身处何所,只听到一片淅沥之声,仿佛自己掉如一瓮糖浆里,万千蚂蚁爬附在他的四肢百骸上磨牙,让他感到奇痒难当,再一次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雨滂沱,雨声聒噪,风将雨点扫在半掩着的玻璃窗上,雨点碎成细沫,在他的身上洒落,如烟如雾。
   雨点细碎,但冰冷,不断地激励着他太阳穴上的神经。突然之间,有如烈火燎身,他从头到脚打了一通激灵,这时仿佛有一道强光豁开他的大脑,那条短信有如一只毛色胜雪的肥胖兔子蹦了进来,让他好似措手不及,又好似心花怒放,双眼里迸射出两道火光,恨不得将它烧灼成灰,好似愤恨难舒,又好似饥饿难耐。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夜,纵横捭阖,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虚荣、浮华、伪善,所有的单纯、朴质、善良,都无所遁形,回归了本来的模样,就像我们与生俱来的胴体一样,清晰、明澈、透亮。
   三年前,一个女孩坐在校道一旁的一棵树下啜泣。校道两旁每隔几步栽着一种叶片形似蝴蝶、开紫红色花朵的树,至今他仍然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这是秋冬交替的时节,校园里的树木进入了凋花落叶时期,这种树只凋花而不落叶,紫红色的花瓣将长长的校道变成一条紫红色的河流,风经过处,其中便仿佛有暗流涌动。他走近前去,问她为什么在这美丽的画面里哭泣。
   她抬起头来,仰面朝着他,仿佛他身上焕发着阳光一样,泪滴还在她的眼眶里抖动,仿佛峭壁的缝隙里涌动的潮水。她说:“这些地上的花瓣让我想起了樱花,有一天我会像它们一样刚刚绽放,就要凋零。”
   这个女孩流泪的脸,就像是盛着露珠的花瓣,从此进入了他的视野和梦,惹动了他爱怜的心,如同不规则的潮水一般,时涨时落。于是他的叹息经常在午夜梦回时、在月光如水好风如水的夜晚里响起,他知道只有让自己变成了勤恳的园丁守护花园里的花朵一样将她的脸掩护在自己的怀里,他的悲天悯人的叹息才能得到消弭。
   接下去,一出已经被导演拍烂、被演员演烂、被作家写烂的剧目再一次在他身上演绎:他不断地追求,不断地表达爱慕之意,不断的遭到拒绝,遭受打击,又不断的迎难而上。他搜尽枯肠,只为了将世界上尽可能多的最动听的话说给她听;他拨弄所有能够拨弄的琴弦,只为了将世界上尽可能多的最婉转悠扬的音乐唱给她听;他翻遍典籍,只为了将世界上尽可能多的最美丽的诗句朗诵给她听。为了博得她的芳心,他不胜其烦,不厌落俗或媚雅,他宁可失去自我。终于,拨开乌云见明月,柳暗花明又一村,苦尽甘来,他曾经多少刻意的装扮、多少一时冲动的表白、多少有必要和无必要的辛苦掩饰,还是感动了她,获得了她的爱,牵上了她的手,吻上了她的唇,让这出剧目以一个无可避免的落入俗套的结局宣告结束。
   他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园丁,她也相应地变成了一朵娇艳无骨的花。他悉心呵护,为她遮住烈日,为她挡蔽狂风,为她抵御暴雨,从来不敢半点懈怠,他是恋人,是父亲,又是母亲,仿佛这朵手中的花一遭到摧残,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每一年秋冬交替的时节,他们或手挽着手,或相拥着,或追逐着,从落满了紫红色花瓣的校道走过去,跑过去,每一次她忍不住都会在中途顿住脚步,流下了两行泪,双眼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喃喃地说:“你说,我是不是即将老去?”
   这时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捏了一把,酥麻酥麻的疼,仿佛是心爱之物已经被摔碎在地上,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慌和怜惜,就一下子将她搂在身前,搂得尽可能的紧,恨不得将她含在嘴里,他闭上双眼,牙关里咬出一句话:“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让你变老!”
   他一时冲动,居然忘记了即使将她含在口中,他也抵挡不住岁月对她的侵蚀。他还幻想着这一条紫葡萄色泽的校道,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似乎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来,突然发出一记沉重的叹息,说:“我爱你!”
   日子就像顽童手中掐着的花瓣,一片一片的碎落,从浑然天成到零零碎碎,色彩渐渐的褪却,风味渐渐的淡去,气韵渐渐的消散,三年的时光,在他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仿佛一闪念就晃了过去。他们走出了校园,走入了社会,一同前往另一个城市。过了几个礼拜,她找到了工作,留了下来;他则没有像她那样幸运,现实的无奈,生存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回来。就这样,他们分隔两地,她成为了高踞社会上流的白领,他成了一名匍匐于底层的待业者。
   三个月后,就是这个曾经伏在他肩上啜泣着说“我爱你”的女孩,没有任何的暗示或者警示,在凌晨两三点给他发来了分手的信息。
   他生怕过度的清醒有如过烫的白炽光,会销蚀了他的骨髓,他觉得自己急需麻醉,于是便想到了酒,但是令他难过的是,屋里只有酒瓶而没有酒,他又想到了到大雨中去冲洗自己的大脑皮层,于是便冲了出去,置身于黑暗中,在夜晚的街头像失魂落魄者一样狂奔。雨浪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他低垂着头,抻着脖子,像一艘游艇一般犁开了层层叠叠的雨幕。
   他从街头跑到街尾,又从街尾跑到街头,来回往返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好象是一条抹布,让急流冲刷了身上油腻的污垢,终于如释负重,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舒坦和洁净。
   他回到屋里,像一只皮毛濡湿的可怜狗仔,浑身禁不住瑟瑟颤抖,他似乎含着满嘴的冰块,随着嘴唇一刻不停的凌乱的曲线,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将贴在皮肤上的湿漉漉的衣裤脱得一件不剩,感到自己仿佛一条脱掉旧皮的蟒蛇,获得了解脱和新生。黑暗困锁着他与生俱来的躯体,让他感到身上充满了可以与之抗衡的光明,也感到隐隐生冷,这时他认为自己是急需一些热度的,于是便点燃了一根烟,衔住过滤嘴,仿佛是一名瘾君子一样狠命地吸了一口,烟头在密集的黑暗中呲了一孔橘黄色的火星,明灭着,闪耀着,仿佛是一丝若隐若现的希望,又仿佛是星星点点、点点滴滴的回忆碎片。
   西施岭上,小屋里。八年前的那名俏丽的女孩送给了他一只火柴盒,露出了神秘而鬼灵精怪的笑容,然后转身跑了出去,她要他等她不在场的时候才能将火柴盒打开。他感到好奇,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确定她差不多已经跑回家了,便推开火柴盒。火柴盒里没有火柴,而居然蹿出了一只披着枣红色翼衣的蟑螂,愣头愣脑地爬上他的手臂,他下意识的“哇”的一声怪叫,将蟑螂甩了出去,这时我听到窗外“扑哧”的一声哂笑,笑声顿止,显然是被强迫的掩住,然后可能是无法掩住了,他听到了窗外传来了铜铃般的笑声。原来她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伏在小屋的西窗下,等待着他被蟑螂吓住的那一幕的出现。他故做怒容,拎起她的衣领将她“拽”了进来,她还是笑得前仰后翻,花枝乱颤,跌入他的怀中,让他感到她就是一条活蹦烂跳的鱼,每一孔汗毛都充满了弹性。
   西施岭,斜坡。西施岭上有一处陡坡,他骑着单车从陡坡顶部往坡底下滑,这时他张开双臂,仿佛一只凌空展翅的大鹏,从天而降,斜斜地往地上滑翔,疾风在耳旁呼啸,草木往身后倒流,坐在后座的她便伸出双臂像老树盘根一样往前抱住他的腰部,将全身贴住他的脊背。他可以听到她鼻翼舒张,喷出粗重的喘息,可以感觉到她的心头有如撞鹿,他没有回过头来看她的脸,但可以确信她的脸上展露着的是惊恐莫名的、没有半点修辞的神色。
   西施岭,八年前,三年前……
   他的心乱如麻,于是在桌面的左边摆了一只花瓶,在桌面的右边搁了一面镜子,他要强迫自己尽快的“平静”下来,在这样的强迫下,不知不觉三个月又过去了。
   凌晨两三点,又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似的,他的意志还在熟睡,但他的手已经将刚刚跳动的手机攥住,掀开翻盖,一块鱼肚白的闪光投在他的脸上,他看到了一行字:“明天她就要嫁给与她同一个单位的人,那个人比你大十岁,也比她大十岁,比你矮多了,长相也不如你,只是非常的有钱有权。”
   合上翻盖,他的嘴角掠过一股轻蔑的笑意,他又进入梦乡,仿佛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安稳。他在梦里穿过了紫红色花瓣漫过的长长的校道,回到了西施岭。有一个女孩从那里走过,一个不经意间的笑,让所有刻意妆扮的花草树木尽失颜色。
   第二天,他决计要回到西施岭,去寻找八年前的女孩。他好象没有考虑周详:八年前的女孩会因为一只丑陋的蟑螂发出最真实的笑声,八年以后呢?两千年前的那个女孩露出不经意间同样也是风华绝代的笑,千年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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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也许西施岭上那个不经意的轻笑,还在等待,等待来消融他失恋的伤。细节如特写镜头般被刻意地放大定格,再赋予鲜活的词句,使本篇小说有了极大的艺术感染力。——无尘【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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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范失晃        2015-09-12 18:30:29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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