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One]。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你遇见她时，她还未满二十岁。不大不小有点尴尬的年纪，她穿着棉布T恤，棉布鞋，背着双肩包走进你的视线里，你深深的注视着她，这样青涩的女孩子。
　　
　　 从此你再也放不下她。她在凌晨打电话给你，问你：我们结婚好吗？你放下手中的书，认认真真的说：好。这样一个干燥的城市，窗外浮动着灰蓝色，笼罩在一幢幢石头匣子上。你想起她眼睛里的荒凉与恐惧，她身体上大自然的气息。
　　
　　 你开始每天牵挂她，她是否失眠了，她是否在烦恼，她是否在赌气。过去的年月，似乎在对她的想念里都消失了。你过去的故事，你过去的心情。当然，偶尔还是会浮出水面，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遗下的最后一圈涟漪。
　　
　　 她在跟你讲电话时会突然失声痛哭，你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看见路边的一朵花凋落了。有时她很气愤，想让全部的人类消失。她说：以后给你生个娃娃吧，要男生好还是女生好？最好不要让我吃醋。
　　
　　 你有点害怕，更多的是欢喜。你想着，想要跟她生活在一起，可是又不确定。直到她绑着高高的马尾再次安静的走到你的身旁。你看到那双让你沉沦的眼睛，千里以内，是沙漠，千里以外，是海洋。你的心更加真实，你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她仰起头，看着你的面孔。你看到她因呼吸而微微张合的鼻翼，你吻了她的唇，吻了她的眼睛。她轻轻笑了起来，牙齿咬着下唇，眼睛里忽然就长出了肆虐的植物。
　　
　　 四周的人类与建筑倏尔消失了。
　　
　　 [Part。Two]。可以不勇敢吗？
　　 她如是说，暗夜私藏了她的美好。你抚着她的头发，你不需要勇敢，有我在。她低低的说，我想吻你。你捧起她的脸颊，看到她眼睛水晶一般闪烁，你长长久久的吻她，鼻，眉，额。直到她睡去。
　　
　　 你点燃一支烟，打开昏黄的灯，她婴儿一样恬静，躺在你怀里。或许是因为不习惯浓烈的烟味，她蹙起了眉头。你看着她在睡梦中的抗议，舒心的笑了。熄灭烟蒂，更加温柔的抱着他，注视着她，不舍得闭上眼睛。
　　
　　 你一直在想，她身上的什么如此吸引你，她一声呼喊，让你可以放下所有事情，只为让她安心。而她，多愁善感，坏脾气，孩子气，玩一些你一眼就看透的小把戏。而你，甘愿陪她。
　　
　　 孤独了这么久，你早已不相信了爱情，而让你再次有爱情的感觉的，竟然是这么小一个女孩子。她还那么认真的问你：可以不勇敢吗？你的内心是复杂的，那一刻，你不太确定她是不是不要勇敢。可是，你想长长久久的拥有她，这个让你枯萎的爱情复活的孩子。
　　
　　 又是夜，空寂的夜，你独自面对了多少年，窗外浮动的灰蓝色，今夜似乎不那么寂寞。你又把视线收回到你怀里。她还在酣睡，小腹因为呼吸起起伏伏。你的心开始疼。
　　
　　 你看了她一夜，天慢慢亮了。你没有一点疲倦的感觉，你想了很多。或许，应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直到她在你怀里伸开手臂，慵懒的呢喃，你才不舍得拍拍她的背，喊她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尚未清醒的瞳孔里，满满是温柔，你爱极了此刻的她，没有荒凉的沙漠，潮湿的海洋。
　　
　　 你问，睡的好吗？她撇撇嘴，往你怀里缩了缩，不理你。你不知所措，这个小东西，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果然，她狠狠咬了你一口，在你倒抽一口凉气的时候，得意的笑了起来。为了抚慰你，她捧起你的脸，摩挲着刚刚长出的胡茬，你本以为会等到她柔软的嘴唇时，她却幽幽的说，去吃肯德基好吗？
　　
　　 你好像永远无法拒绝她。你甚至不舍得使劲捏捏她那让你着迷的小下巴。
　　
　　 [Part。Three]。相守一世的代价。
　　 我穿着你的衬衣和牛仔裤躺在地板上，晚上九点钟，风从窗帘背后钻进房间，木质地板很温和。这是你的家，我很喜欢，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你。我还不打算告诉你，我想跟你相守到永远。你斜靠在沙发上吹口琴的样子，让我心醉。你那么温柔，你只对我温柔是吗？
　　
　　 我问你，我可以不勇敢吗？你温柔的说，你不需要勇敢，有我在。我却分明看到了你眼睛里有一丝不确定闪过，像一口古井里一闪而逝的月光，短暂，寒冷。我有些难过，心细细地痛楚。
　　
　　 我一直不太知道，用尽储存二十年的勇气来爱你，是否是冒险。可是，爱你的心，又这么真切，好像我的心就是为你准备的。可是我发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天下雨，我们只有一把小小的伞，遮不住两个人。你蹲在地下，要背我走。那一刻，我多么幸福啊。从未有过的安全。可是，我忘不掉你眼睛里一闪而逝的不确定。
　　
　　 我要不要勇敢呢？
　　
　　 要不要呢？
　　
　　 你说我，是个问题猫咪，问不完的问题。我喜欢看你回答问题的样子，肯定的，自信的，神采飞扬。让我想不顾一切抱着你，从此时光停止流转。
　　
　　 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爱你，很爱很爱。我猜你也爱我，但是，我也感受到了你的沉重。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你放纵我的任性，顽劣，而你的眼睛，永远那么平静，幽深，我看不到底。
　　
　　 能不能让我们不管不顾的去爱呢？哪怕到最后，耗尽我们一世的时间。我愿意，你呢？
　　
　　 [Part。Four]。你不要勇敢，有我在。
　　 他的目光离不开她，他看不够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投足。她俏皮的把果冻放到他唇边，他都反应不过来。而他也知道，她可以一把一整个上午的眼光都放在他脸上。
　　
　　 可是，他们还在犹疑，在疑惑，在探索。在爱。
　　
　　 我已经相信了，所有看见的看不见的。相信了，一双投在阳光下的影子是契合的。
　　
　　 深夜，她早已经睡了，而他，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
　　
　　 她怕黑，怕做噩梦——哦，宝贝不怕，有我在。——他在心里念叨。
　　
　　 许久许久以前，他相信爱情，也相信童话、神话、寓言；多年以前，他相信爱情，不再相信童话、神话、寓言；几年以前，他什么都不相信；一年以前，他重新开始相信童话、神话、寓言，但是依然不相信爱情。
　　
　　 爱情，是神话中的神话，寓言中的寓言。他说，它太完美，以至于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拥有它。
　　
　　 人太脆弱，太顽固，太自私，太多疑，不配拥有太美好的东西，他这样解释，爱情本身是好的，但是人会改造它，使它符合人自身的惰性，最终使它扭曲畸形。
　　
　　 他以为他会孤独一世。但是一年前的一天，他碰到了她——透明、亲切、惶恐、迷茫的她，阳光、顽劣、诗意、任性的她——她击中了他，他爱上了她。
　　
　　 她活泼地走进他沉重的世界，他的世界因此轻快了起来。
　　
　　 在遇到她之前，他的世界是混沌的，抑郁的，灰色的，焦虑的，他的周围，甚至很少精神健全的人。他把自己包裹在书籍中，沉浸在历史里，他与当下刻意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不想被感染，不想被窒息。如果可能，他会逃走。——我在这里，我活在这里，一定是个错误。你瞧，我甚至碰不到一个同类。经常，他会这样想。
　　
　　 但是，在那个初夏，她走进了他的世界。她迈着轻盈的步伐，不经意地走进他的世界，于是，一切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他一眼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他深深的注视她，直到完全确定。
　　
　　 是的，就是她。她和他，是同一类人。
　　
　　 我们，跟其它人类不一样。我们是同类。他对她说，语言和语气，充满了蛊惑，和自信。
　　
　　 他们相爱了。
　　
　　 长久以来灰色的的沉重的世界，如今充满了蓝和绿，那是大海与森林的颜色，让他轻松。但是，反过来，有了他，她的世界是不是不再像以往那样轻盈了呢？
　　
　　 有时，他忍不住会这样想。
　　
　　 她的世界是透明的。爱是透明的，恨是透明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透明。而他的世界则很浑浊，他必须带着面具才能感到安全。许多时候，他都得模棱两可，如此方可左右逢源。这样活着，很累，可是，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他沉重的灰，会影响到她透明的蓝吗？
　　
　　 她那么年轻，那么阳光，年轻阳光到还不足以见识透明世界以外的阴郁。而这世界的许多险恶，许多风风雨雨，他将伴随她一路走过，她会不会因此而嗔怒于他呢？说他把她保护的太好。
　　
　　 问题猫咪，总有许多的问题。通常，他会高兴地回答她一切的问题，但是有些问题很大，很棘手，答案必然要涉及灰色领域，于是他就糊弄她，或者辞不及义，或者顾左右而言它。在他看来，他不想让她的世界接触灰色，他认为她的防火墙还不够坚韧。但是不管多么巧妙，她总是能直觉地意识到他在糊弄她。“坏人，你骗我……”“哦，没有呀……”
　　
　　 她的世界太阳光了，以至于他有时不能适应。每当这时，他就琢磨她，费尽心思的揣测她，可是乌云怎么能了解晨曦的心思呢？
　　
　　 偶尔，他会莫名其妙地恐惧——我们的爱情，不会陷入苍白和平庸吧，就像我们周围的爱情？
　　
　　 她问他：我可以不勇敢么？他回答：你不需要勇敢，有我在。
　　
　　 其实，她多么勇敢呀——他想：你一直都很勇敢，比我勇敢的多。
　　
　　 在肯定地回答她的问题时，他的心里，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在涌动么？也许有吧，但是他不确定自己究竟不确定什么，或许，是对命运的畏惧。
　　
　　 他和她的爱情，是田园式的，充满了自然诗意。在对未来充满憧憬时，大概，也很难不对它产生敬畏和恐惧吧。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爱她。
　　
　　 [Part。Five]。门前栽杏，后庭种花。
　　 你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发。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此刻你的心是安静的。她的手在你的手心里，你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她眯着眼，嘴角浅浅笑。你心神荡漾，外面世界的喧嚣，此刻离你很远很远。你很享受，享受她带给你的愉悦，以及从她身体上传来的真实的温度。
　　
　　 她轻轻的说，我觉得我会一直爱你，而且会越来越爱。我的记忆很短暂，时间一过去，就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了，所以，我爱你的心，永远都是新鲜的。
　　
　　 你的眼角微微潮湿，你握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你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你，整个把她抱在怀里。很多时候，她说的那些话，你都无法接着说下去。你只想抱着她，什么都不重要了。连语言都不再重要。
　　
　　 她在半夜忽然惊醒，你拿来已经凉好的开水喂她，她喝完水靠在你怀里，半梦半呓的说，花，种很多花好不好？我收集花瓣，给你煮茶。笑容在你唇边迅速漾开，你轻轻拍着她后背，附和她说，好，种很多花，你低低的说着门前栽杏，后庭种花的心愿，那一刻，春天仿佛从你们说出的字字句句里来到了房间。直到她又沉沉睡去。她似乎很贪睡，你很想知道她在睡梦中做什么，想什么。
　　
　　 你想起自从拥有她以后，你的电话再很少停机，很少没电。你担心她找不到你，这种心情让你觉得，生活里再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声音更重要。你又想起，已经拥有了她，如果她有天离开，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你不敢想下去。而你越来越期待你与她的未来，那个每个角落都长满植物，开满花卉的家。你似乎还看到了春意盎然的午后，她在杏花飘洒的树下煮茶的模样。
　　
　　 她似乎越来越依赖你，你能感受到。她每天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你很认真的听，你很享受她的依赖，她的天真，她的透明。
　　
　　 她还是在你措不及防的时候，幽幽的问你一句：可以不勇敢吗？你会认认真真的回答：你不要勇敢，有我在。
　　
　　 经过许多事情以后，你才终于明白，她说的勇敢是什么。
　　
　　 雀儿贰零壹零年柒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