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小说】与分手一起被想起的事
我独自躺在床上,头边平时叫得像雄鸡的手机现在如得了鸡瘟,蔫着,一声不吭。
外边客厅里的那群畜生还在欢天喜地喝酒吃菜,早把我忘到魁北克去了。起初听说我失恋,他们从学校寝室气势汹汹地一路奔到我租的这一室一厅来,见我还健在,似乎有些失望地说:挺住了?
哥们像山一样伟岸,挺不住?笑话!见他们狼心狗肺的模样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就好,那就好,啥也不说了,喝酒。于是他们七嘴八舌地商量今晚如何如何酣一回。
这些大学盛产的人渣们除了猥琐一无是处。
他们名义上是来分担我的痛楚,实际上是借我的酒滋养他们已堕落的快乐。
太狼失恋了,为他的痛苦,来,我们干一杯。班长道貌岸然地举杯说。要不是经常被涮,我当场就抽了。
酒过三巡,她发短信说明天来拿东西。被酒菜压下去的忧伤像是被胃酸蒸煮沸了,一路奔腾,险些带着食物冲破喉咙。我连打几个气嗝,让他们吃好喝好,我睡会去。
除了漂亮点,身材好点,家庭背景优越点,气质高雅一点,别的她比我妹差多了,哪天狼哥想通了,我就把我妹介绍给你。柱子豪气地带着英勇付义般的悲壮道。
狗子猛地拍下桌子,对,和你妹比喝酒她差远了。
娇娇不满了,她说,他都死了半截,还取笑他,真缺德,要是你妹看不上他,他不直接惨剧了?
我关上门之前绝望地对他们说,我诅咒你们喝的都是假酒,甲醇加毒鼠强加砒霜加鹤顶红加梅毒,喝死你们。
他们被我诅咒得眉开眼笑,表现出海一般的宽宏。
等了好久,外面有些混乱,估计他们是喝得差不多了,不过据经验他们还得折腾几个小时。真的很难想象我以前也和他们一样。大学就是地狱的入口,家长门也够匪夷所思的,争先恐后地把自己孩子往地狱里送。
手机还是没响。她以前对我百依百顺,记得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只有她短信可以成为句号。只有我枕着她的句号才睡得踏实。现在连去那么多条,她依然无动于衷,我莫名地恼火。
她的,她的,她的,我把她的东西和她给我买的东西统统收拾到一边,之后惊讶地发现,屋子空了。
真的就这么分了?之前吵架吵得凶时我也有想过,也有预感,可是真这么一发生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以后我该怎么办?突然间我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种似一头栽进黢黑逼仄的深井中的绝望令人窒息。
酒后一群人以夜深学校不让进为由霸占了我床,七个人稻草般横挤在我这张曾经的鸳鸯榻上。黑暗中不时一个条胳膊或腿横飞过来。酒气、烟味、鼾声、磨牙、拥挤将我折磨得几近崩溃。我以前真的也是这样么?我想,经过她的改造我已经蜕皮成为匐在树桠间的蝉,而他们还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玩泥巴呢,想到这心里舒服很多。在黎明四点多的时候,我沉沉入睡。
一宿没有动静的手机像欲将功补过般,在清晨六点半时突然鬼哭狼嚎。躺在最外边的娇娇“腾”地弹坐起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被别人动过手脚。
放心吧,你那么生猛的体魄,别人自卑还来不及呢,谁敢碰你,被赖上了怎么办?我随口这么一说,同时发现睡在她身边的班长宁愿挤得走型也生生给她让出一片宽阔的空间,不禁笑出声。
死吧!娇娇拿起旁边桌子上不知谁的手机朝我砸过来,我头一歪,手机正中酣睡着的狗子的脑门。
妈的。狗子在醒梦中愤怒地打了一拳,躺在他身边的孩子遭了殃。
孩子一哆嗦,闭着眼睛挠了挠蓬乱的头发,骂了句操,就再没下文。
谁打来的?娇娇走下床揉着自己酸痛的太阳穴。
闹铃,我怕起晚,故意早调了一会。说着我拿过手机。
你手机还有这功能?怪先进。
我没再回娇娇的话,而是怔怔地看着手机上的一条昨夜两点钟来的未读短息。她依旧给了我一枚宁神安梦的句号,而我却不知。自她离开后,身边的一切都不正常了,连平时恪尽职守的这老手机都变得神经兮兮。
短信上说,她会在七点半到。我扔掉手机大喝一声,都给我起来!接着用脚踢他们肥瘦不一的屁股,踢的期间还产生了一种小小的邪恶的快感。
你他妈上瘾?老逮我踢。狗子揉着他厚实的屁股第一个醒来。
快起来,快起来!我要打扫卫生了,要睡回去睡。我包工头般地大声嚷着。
以前在宿舍从来不干活,现在劳改成功,从良啦?班长睡眼惺忪悻悻地看着我。
把他们哄走后,我自觉地把不大房间仔细地打扫一遍。起初还被满屋狼籍搞得纠结,不料陆续发现的东西将我糟粕一样的心都给净化的温柔了。马桶水箱上的一个用小红珠子贴出来的“心”不知被哪个龌龊的家伙坐马桶时给扣掉一颗,掉落在地上,我捡起之后用火机烤了烤重新贴好。在家里她就喜欢小的可爱的温馨的东西,但在外面又像大家闺秀一样矜持优雅,这可贵的两面性叫人一旦习惯就放之不下。她在床上是什么样子?有一次狗子恬不知耻地问我。我自然是笑骂他,现在再度想起不禁心酸。
浴缸里不知哪个混蛋吐了一坨秽物在里面,将其清洗完之后,我在浴缸与墙的夹缝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黑发。以前她手受伤时我曾为她洗过头发,她嘟哝着我洗得不好,可我要撂担不干时,她又不愿意了,笑嘻嘻地说她可以将就一下。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她的发香,捏在手里当初的快乐像是就在眼前。
厨房里菜刀厨具俱全,却自她走后再没有活动过。碗里上个礼拜吃剩的泡面,已经长出一层青色的茁壮成长的霉丝。那个挂在墙上的菜板是帮凶,放在墙角像面壁思过的菜刀是始作俑者,几个月前就是它们伤了她的手,还有一个助攻——间接帮凶盐水鸡,不过当天晚上就让她给吃了。想起她快意的吃相,与如今蒙尘的菜板,用一个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那就是物是人非。如果近一步衍射,用一个词来形容我自己,那便是自作自受。
打扫到卧室的时候,蛛丝马迹已经变成琳琅满目,浩淼的回忆铺天盖地扑打着我。活还有没干完,我就已经重重地倒在床上,不想动弹,或者说是动弹不得。为什么要同意?你他妈为什么要同意!我不停责问自己。上次吵架之后,冷战了两个星期,我本以为她会和以前一样,乖乖地跑回来叫我认错,然后就一笔勾销,继续做一对让别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谁知等来一条短信,要分手。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但没掀起风波之前几滴泪水落下就涛声依旧了。可这次我竟鬼使神差般地同意了。
好吧。这一条简单明了粗暴有效的短信刚出手我就后悔了,可还是硬着头皮和她相峙一个星期。之后无论再怎么哄劝都成了浪花打在巉石上,碰面即碎,干净利落。
打扫完毕,我拿上手机,到楼下车站去接她。空寂的站台除我再无别人,清凛的空气将寒冷滋养的蔚然成气风,深秋的风尖锐地刮着,我真切体会到了什么秋天里的断肠。只是我这体会更直接点——我肠炎又犯了。疼痛犹如打结般在肚子里拽拉着,但我不能走,我要等她来,把我的可怜相(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别的又解释不通)表现给她看,博取她的同情,好做最后的挽留。
为了减轻痛苦,我开始回忆那些霓虹、雾霭、风雨、雷电和橙色的黄昏、血色的黎明,那些我们两在一起的日子。但在被这种抒情般的矫情打动时,我又泛恶心了。这恶心是有渊源的。几年前,我上大一那年见到一个同系的才子,他写了一篇关亲人去世的文章,把一大堆女孩感动得稀里哗啦,母性与痴情并发,致使那才子很长一段时间痛苦地沉浸在幸福之中。当时,我初进学校,脑子还相对单纯,不像现在——用狗子的话就是:大脑的精子海洋了偶然会漂过一只足球或破鞋或用过的避孕套或烟头或一团钞票。我就琢磨着也写篇感动他人的文字,让自己也幸福与痛苦并存地沉浸一回。可是我文笔奇差,差得连一句话说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都不知该用逗号或句号,于是我就想了个另类的办法,一路句号,这个问题虽然解决,可我还是写不出来。我的亲人个个活的好好的,连九十多年的奶奶都像活成了精,生机盎然春光满面。于是我潜意识中希望要是去逝个把无伤痛痒的亲人就好了。伤逝可激发人的才华与动力。后来,真的有亲人去逝,在经历过如阴雾缠绕般的半年痛苦之后,我再次回忆起当初的想法,不禁为自己感到恶心,甚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讨厌文章和才子,见了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王八羔子,就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想上前抽丫一巴掌的冲动。
回忆先到这里,她来了。我看了看表,八点半。她一如既往地迟到,迟到得一如既往地令人苦不堪言。
她穿的是第一次约会时红色呢绒衣服——我最喜欢看的衣服,短裙套袜,抹着淡彩唇油,提着那个我常说的妇女购物包。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后来想起才知道那不过是最后的展示。展品即将从我这个展馆移栽在别人的花园。我不识趣地笑话她说,你还是那老样子,一觉睡到天崩地裂都不知怎么回事。她配合地笑了笑,我顿时兴趣阑珊。
冷了吧?我温柔地说。同时痛苦的表情在脸上抽搐——肚里翻江倒海,再冻一会就要站着喷薄而出了。
她没说话没点头,双眸无光,径直朝我们的昔日的桃花岛走去。
走回屋子,寒冷被关到门外,因为有她的身影,房间了顿时温暖许多。她坐到客厅椅子上,终于有了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想法。我却急不可耐地说,等我一会,我先上个厕所,肚子疼。说着我就像守株者待的那只兔子,一头撞进卫生间,裤子一脱往马桶上一坐,只听“嘭”地一声,同时恼羞成怒,屁股上溅得全是污水。他妈的,我恨马桶。我骂着亦不放过马桶制造商,诅咒他们统统掉马桶里淹死才好。
我坐在马桶上没有排泄之意,满脑子都是如何留住她。首先想到是来硬的,曾有一次闹分手,我把门关死,不让她走,她扬言说要跳窗。我说你跳吧,你跳下去我也跟着下去,做鬼我都不放过你。后来沉默一晚就相安无事了。现在这招显然不够新鲜。然后我又想着强硬剑不行就来温柔刀,我把所有感动她的往事都像翻出来晒秋阳等入冬的衣物一样翻一遍。我开始搜罗往事,可想到的全是她对我的好。从认识之初,她凡事依着我,我吃的穿的用的全是她买的,甚至连烟她都大义凛然地从她老爸那偷给我。那些烟全是别人拿来孝敬他老爸的,开始时他不在意,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后来发现不对劲,就盘问她。她则表现出愤怒的委屈,说零花钱不够用,就把烟拿去卖了。他老爸不但没有骂她,反而愧疚地掏出两百块钱说,以后每星期加两百。可是我抽习惯了他老爸的烟,买又太贵,她只好继续偷。她老爸终于忍无可忍,有一天逮着她大声斥骂,她低着头默不作声。这时,她妈在一旁辩解道,你以为女儿像你一样贪啊?每天抽那么多烟,把烟拿去卖了还不是为你着想?!与此同时,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被自己无意的举动感动了,然后委屈不已。他老爸醍醐灌顶般地拍下自己的脑门,呀,我的错,我的错,误会女儿了。然后掏出两百块钱,每个星期又加两百。这样以来,她的一个星期生活费比我一个月还多,于是我们脸不红心不燥地搬到学校外来住,过上小康生活。
这个不行,这是她对我的好。否定之后,我又想起一件事。那是谈恋爱的第一年,寒假回到家中一个星期左右,她给我打电话说想我,我心中暗暗高兴,但也表现出想她的语气,然后老气横秋地劝她要懂事。她果然懂事地挂了上电话。可没两天,她就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开她老爸的车出去玩的时候出了车祸了。我大骂她一顿,连夜赶到她家。第二天早上,在她家楼下她挂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成就。见她没事,我说我要回家过年。她没有强留,可一句话也不说,满眼委屈,看得人心像三伏天下的巧克力,软得一塌糊涂。好吧,我留下,正好说要给你买戒指,就找份临时工做做。我捧着她的脸说。话虽这么说,但我没带多少钱。她就像个土财主,花钱给我租房子托关系找给人帮我搞定工作,还供我吃用。后来她的钱也花完了。有一天早上她给我带吃的来,我起身去刷牙洗脸,回卧室时却见她正在啃面包,而桌子上的一个汉堡是留给我的。留着汉堡不吃,啃面包作甚?面包我吃。说着我伸手夺她的两块钱一个的面包。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她不给。扯J8淡,面包给我。我硬夺。她急眼了,大骂道,你他妈天天上班吃点好的会死啊,不吃扔了!我一怔,然后嘿嘿地笑,拿起汉堡佯装无奈,心其实美得跟五月腻在花蕊中的小蜜蜂。我的工资是最后一起结,所以花销都要她供,逐渐她也捉襟见肘了,从吃的到用的都看得出来。记得刚开始时还是抽纸,然后是成包的袋装软纸,最后直接买了一大堆擦屁股用的糙纸。吃的先是啃德基之类的外卖,然后是包子面条,最后是成箱成箱泡面。寒假过后,戒指总算买了,但觉得不像是我送她的,而是她自己花钱间接给自己买的。也就是从次之后,我发现我彻头彻尾地喜欢上了她。之前不过是喜欢她喜欢我的感觉。
这也是她对我的好大于我对她嘛。我思忖着。这最后一次吵架也是因为我的错,那天有球赛,我非要和朋友去吃烧烤看球,她先是不让,我坚持,她就也默认了。可是半夜她见我没有回来就去找我,结果发现,用她的话就是:和一个婊子眉来眼去。当时我们确是一群哥们,但半途来了个校花,贴切地说就是没钱花时去校外卖身赚外快的校交际花。我是和她对了几下眼,但都是醉眼迷离那种,并无非分之想。但这话一到她嘴里就不成调了,比隔江唱的后庭花都糜烂、不堪入耳。于是,她把我之前的几个女朋友,我也把她之前的男朋友都翻了出来,一比较,我比她多了一个,于是我矮了半截。但我理屈志坚,仍和她吵得天昏地暗。后来她一气之下摔门回校住去了。
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