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上困了十年，如今下山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我先来到了永宁镇，去那条长街上拜祭师父。当年萧大哥帮我将师父师兄安葬在街边的废园里，可是这次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街与那个庭院。一番打听，才知道。朝廷在搞什么三年大变样，许多房屋街道都已经改建了。我觉得自己比李清照还要凄凉一些，竟然物非人也非。
　　
　　
　　
　　 我凭借着暗号找到了丐帮分舵，却发现他们住在一栋豪华的四合院里。我大为不解，问：“你们怎么住的比帮主还好？偷税漏税了么？”分舵主赔笑道：“哪敢，哪敢。我们谨遵帮主教诲，一直遵纪守法，按时向官府缴税。”“那这房子哪来的？打家劫舍了？”分舵主道：“哎呦，可不敢。飞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要让帮主知道了非废了我们。”我在丐帮没有职务，又不用出去讨饭，所以帮内唯一的少爷头衔就给了我。分舵主紧接着说：“这不嘛，朝廷搞什么三年大变样的形象工程。咱们分舵那个房子是全镇最破的，官府说严重影响了镇容镇貌。所以他们一狠心，就给了咱套好房子，把那旧的拆掉了。”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镇里的有钱人岂不是变得更有钱了？”分舵主摇摇头说：“也不尽然，有钱人不认可赔那点钱啊，死扛着不拆。举着旗子又是游行又是抗议的。”“那后来怎么办了？”“都被抓进去了，据说还下了死牢。”我大惑不解，问：“游行抗议顶多处个拘役罚款，怎么会下死牢呢？”分舵主叹了口气道：“这帮人天天满大街游行，官府拿他们没辙。后来有人给知县大人出了个主意。第二天这帮财主们举着旗子出来游行，立时就被官兵给抓了。也不知谁在他们的旗子上写了几个字儿。”“什么字？”“反清复明！”我无言以对，又想起了那句话：江湖险恶。
　　
　　
　　
　　 我向分舵主打听魔教的踪迹，分舵主告诉我魔教分布在中原各地，但是老巢位于西子湖畔。我奇道：“怎么在西湖？魔教不是应该在什么光明顶黑木崖的吗？”分舵主道：“有句话说得好：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十年前永宁一战，魔教元气大伤。生怕正道再行集结寻他们的晦气，于是就转入地下啦。这几年开始着手经商，而且买卖越做越大。还打着个口号，说要对我们正道人士进行经济围剿。”“经济围剿？那有屁用？”分舵主愁眉苦脸的道：“飞少爷你有所不知，魔教这招比明刀明枪的干还狠。受影响最大的就属我们丐帮。”
　　
　　
　　
　　 “哦？那为什么？”“如今魔教在全国开了无数家当铺酒楼镖局客栈，把其它商家都排挤的关了门。他们再把价格定的老高，据说一碗绿豆汤就卖二两银子！”我挠头道：“可是我们丐帮是要饭的，他定价再高关我们什么事呢？”“从前我们去酒楼饭馆的，总能闹点残汤剩饭，自从魔教人垄断了餐饮业，剩饭剩菜全拿去喂狗了。好么，狗养的又肥又大，放出来咬我们时候又凶又狠。您看看这帮弟兄，个个面黄肌瘦的，都几天没吃饱饭了。”我叹了口气道：“这真是把你们往死路上逼啊！官府也不管管？”“嘿！他们巴不得的把我们这帮影响镇容的叫花子都挤兑走呢。”看着他们住的富丽堂皇，却又饿的小脸蜡黄。我只好硬着头皮道：“走，兄弟们。我请你们去下馆子。”刚刚还倒了一地，看着奄奄一息的一帮人，一听这话，几个箭步就都窜出门去。
　　
　　 重新上街，我这才注意到街旁的商铺。魔氏钱庄，魔氏酒楼，魔氏粮油店，魔氏怡红院，魔氏棺材铺。我惊讶的指着魔氏棺材铺道：“他们连这个也垄断？”分舵主黯然道：“他们的口号是：让正道人士活活不起，死也死不起。”我点头：“魔教果然心狠手辣！”我挑了家最大的酒楼就往里走，门口的小二见我衣着光鲜，一脸赔笑：“大爷里面请！”就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店小二谄媚的脸刷的一下就换成另一张，冲着我身后的弟兄们横眉冷目的道：“叫花子滚开！”十年前，这句话几乎天天在我耳边响起。此时听了既熟悉又厌恶。我长袖一拂，那店小二就从酒楼门口直直的飞了出去，叫声越来越小。哗啦啦一声响，酒楼里无论端盘子的算账的还是扫地的，都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利刃来。一看就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好手。
　　
　　
　　
　　 “啊哈，这是西餐厅么？怎么个个都带刀叉？”我说着迈步进去，大摇大摆的找了张桌子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我故意将茶壶提的老高，水从壶嘴细细流出，准确无误的倒入桌上的杯子里，不曾溅出一滴。分舵主几人也坐在我的身旁，低声赞道：“飞少爷真行，这么多人围着你竟然脸不红心不跳手不抖。”其实我从打飞那个小二的一刻开始就已经后悔了，我本意只是想扇他个嘴巴，也不知他是身子太轻还是功夫太轻，一下子就飞了那么老远。身后跟着十几个弟兄，都知道我是帮主的义弟，总不能刚下山就给大哥丢脸。所以即便是心里没底，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我把一壶水倒得漂漂亮亮，桌子底下的一双腿却已经抖个不停。
　　
　　
　　
　　 仿佛时间停顿了一般，整个酒楼里无论客人还是跑堂的，全都一个姿势定格在那里，看着我将茶杯倒满。分舵主见我将他们镇住，也变得从容起来，冲着我举起茶杯：“飞少爷喝茶。”我白了他一眼。分舵主一愣，随即会意，放下自己的茶杯，然后举起我的茶杯送到我面前道：“飞少爷请喝茶？”我使劲瞪了他一眼，分舵主彻底迷茫了，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意思。我目光下行，扫向我袖子里微微发抖的手，又移向颤成一团的腿。意思说我已经无法端起茶杯了。分舵主顺着我的目光低下头，脸上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这才长舒一口气。这时候，只见分舵主起身离席，扑嗵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双手将茶杯高高举起，恭恭敬敬的道：“飞少爷，您请用茶！”
　　
　　
　　
　　 我觉得就像我骑虎难下时，胯下的那只老虎又骑在了另一只老虎身上。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砍了这帮装腔作势的叫花子。”酒楼里立时刀光剑影，数十人朝着我们扑来。我心说怕也得打啊，看样子躲是躲不过去了。于是抽出佩剑，两眼一闭，把萧大哥平日教的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待我一套剑法用完，四周似乎安静了下来，我心中奇怪，睁眼一瞧，只见一大群人衣不遮体，手握着光秃秃的刀柄，围在四周满脸惊诧的看着我。
　　
　　
　　
　　 我见满地都是砍刀菜刀的碎片，实在无法理解自己是怎么把他们的刀都削得只剩刀柄的，我觉得睁眼一定做不到。分舵主跟那几个兄弟，脑袋钻进桌子下面，露了一圈屁股在外。我踹了一脚，骂：“都给我滚出来！装什么鸵鸟。”分舵主一边往出钻，一边战战兢兢的用手摸着脑袋，好像在验证是不是还在。我不悦道：“你们是什么兄弟？打起架来缩头缩脑的！”分舵主颤声道：“飞少爷勿怪，我们几个都是文职，没有外勤经验。何况您那剑舞得......舞得惊天地泣鬼神，我们要不躲起来，这会儿就去见祖师爷啦。”
　　
　　
　　
　　 分舵主的马屁拍的我很是舒坦，看着周围这群人的样子，像是不敢拿着刀柄冲上来了，我略感得意。于是准备将剑插回剑鞘，可是那不争气的手抖个没完，插了好半天也没把剑插回去。人群里开始有些骚动，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看见没？他也害怕。”“你懂什么，这是诱敌之计。让我们冲上去他就削掉我们的脑袋。”那个又说了：“什么诱敌之计，那是一种病，叫什么怕近身综合症，据说高手都有这毛病。”“怪不得呢，刚才我们都近身了，所以他犯病了。”好不容易，终于把剑插回剑鞘。我拍了拍手故作潇洒道：“叫你们老板出来见我！”
　　
　　
　　
　　 “谁找我呀？”一个甜的发腻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只此一声，就叫的我全身发酥。我心头怦然一跳：“难道是她？”我迫不及待的转身，见到的却是一堵肉墙，于是我向上调整角度。一张油腻腻的大脸映入眼帘，我心又是怦然一跳：“千万别是她！”那张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俯视着我道：“小帅哥，你找我吗？”我脸上僵硬的笑了笑，道：“不......不找了。”“那你是吃饭吗？”“不......不饿了。”那女人突然吼道：“那找死吗？”说着挥起蒲扇大手，一把便将我提起来抛了出去！
　　
　　
　　
　　 我身在半空，忽听门口传来先前那个店小二的怒喊声：“兄弟们，揍那小子，害我跑了半个时辰才跑回来！”
　　
　　
　　 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那在我面前这个女人一定是洪水做的。她波涛汹涌的身材辅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绝对对得起洪水猛兽这几个字。这让我开始怀念大禹。
　　
　　
　　
　　 萧大哥曾对我说过，身材较为魁梧的人，招式通常不会太过花哨。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那胖女人翻来覆去就是两招。把我丢出去，上前抓起来，再丢出去，再抓起来......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身法灵动，行踪飘忽。是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游侠。但残酷的现实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太过理想主义了。我用尽浑身解数，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双如影随形的肥手。
　　
　　
　　
　　 那女人每踏出一步，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就深深的陷下一片。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大哥总是告诉我学功夫不能心浮气躁，要一步一个脚印。因为当前者遭遇后者，将毫无抵抗能力。我被摔得七荤八素，早已顾不得什么尊严与体面，只盼能安全着陆。于是我大叫：“救命啊！放我下来！”对于一个一直向往着做个大侠的人来说，能喊出这些那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可惜的是我的勇气没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反而是被摔出去的力度越发猛烈。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魔氏酒楼永宁店！爷爷，咱们午饭就这儿吃吧？”一个铜铃般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丫头，你会不会认错了？我怎么看里面像个武馆呢？”胖女人抓住我后背要穴，把我像只鸡一样的拎在手中，转身冲着来人喝道：“闭餐了，去别家！”“哎，你这什么服务态度？顾客是上帝懂不懂？”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搀着一位老者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扑嗵”一声，我像块烂抹布一样被她重重的摔在地上。胖女人歪着脖子径直朝那小姑娘走去，我挣扎着爬起，心中暗暗为那俩上帝开始祈祷。
　　
　　
　　
　　 “咳咳！玲儿，咱们还是换家吧。店大欺客，听说这酒楼是江湖连锁店，咳咳，不是咱们吃的起的。”那老者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拐杖，看上去十分虚弱。老者转身又冲着胖女人作揖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壮士勿怪。”“老东西，你瞎了眼了？本姑娘的沉鱼落雁之容你竟然看不出来？”话音刚落，酒楼门口啪的一声掉下一只不知什么鸟来，扑动了几下翅膀，就此不动了。胖女人略显得意：“看见了吧？很多人说我漂亮，我也知道我漂亮。”此言一出，围观的倒了一片。老头颤巍巍的道：“是......是老朽老眼昏花，不识夫人尊容，该死，该死。”胖女人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冲那老头道：“我没有性经历，没有堕过胎，更没有生育史。怎么就成了夫人了？”突然间一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声迎面袭来，胖女人人虽臃肿，反应可毫不迟钝，几乎在暗器发出的同一时刻，她已经身形电转，朝一旁闪去。可是由于她的脸实在太大，虽然闪避及时，尺寸却估算错误，还是没能躲过那暗器。“啪”，一个鸡蛋在她脸上开花。
　　
　　
　　
　　 “谁干的？”胖女人抹了把脸，咆哮道。我忽然有种想把面糊倒在她脸上然后摊开卷起来的冲动。我的同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的干干净净，而那祖孙二人显然不会随身带着鸡蛋。魔氏酒楼的伙计们开始装腔作势，有人说：“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暗算如风姐。”有人说：“如风姐貌美如花，有人羡慕嫉妒恨也是常理之中的事。”还有人说：“如风姐身轻如燕，区区一个鸡蛋怎么会真的击中她？如风姐只是想证明给我们看，什么叫以卵击石。”
　　
　　
　　
　　 刚刚吃饭的那些客人纷纷道：“啊？这人就是江湖传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罗如风？”“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想不到魔氏这么大的品牌竟也无良炒作，唉！”人群里一阵躁动，长吁短叹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围观了半天的食客们忽然走了大半。原来那罗如风本来不是魔教中人，因其相貌卓尔不群，又时常顾影自怜，竟然在江湖中声名大噪，人称如风姐。魔氏集团聘她做魔氏酒楼永宁店的店长，很大一方面也是看中了她的知名度。不想这一招竟然十分奏效，许多人不辞辛劳从大江南北赶来永宁，只为一睹如风姐真容。在这个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年代。江湖传闻就是江湖人最大的精神食粮，可惜的是精神食粮同五谷杂粮一样，细细咀嚼咽下之后，味道就会变得让人难承受。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哈哈哈哈！”玲儿笑得花枝乱颤，简直令人着迷。或许是因为如凤姐的衬托，玲儿看起来美极了。我见如凤姐目露凶光，作势欲扑。忙提醒道：“姑娘小心！”那时果然总比说时快，还没等我说完，如风姐小山一般的身子就已经压将上去。可那玲儿姑娘竟然不躲不闪，反而迎了上去。我暗叫糟糕，心说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在大伙头上飞来飞去可不大妥，弄不好会走光的。站在哪才是最佳观赏角度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比较出人意外，玲儿姑娘贴在如风身上，如风一抓落空，弯身环臂去揽。这时玲儿的腿突然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踢了出来，由后向上一百八十度，刚好踢在那张摊了鸡蛋的饼铛上。随着一声闷响，如风姐终于以人如其名的速度飞了出去。落地时砸烂了两张红木八仙桌与若干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