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拉拉
从我能记事开始,拉拉就是我最好的玩伴。记忆中好象每天我一睁眼,她就在我身边。拉拉我和同年生,仅比我早出生三个月,可是由于先天不足,听母亲说她是个早产儿,她长得黑瘦矮小,头发稀黄。左邻右舍的大叔大婶看见我俩在一块玩,总不忘记说一句“拉拉,你长得可没尕妹可爱”或者”拉拉,你长得不如尕妹好”。
每当听到人家说这样的话,拉拉眨巴着黑豆似明亮的小眼睛,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地望望我,然后就会失望地垂下头。等说话的大人走了,她又开心起来,依然和我玩得天昏地暗,直到她妈老远就喊“拉拉,吃饭啰!”,她才不情愿地回家去。
我们生活在那个叫太平的小山村里。村子前后都是大山,我们居住在山的夹缝中,门前有片杨树林,还有一条混浊不清的小溪水缓缓流过。
拉拉每天和我一块玩耍,不是她来我家叫我,就是我去她家找她。那时候大概我俩都是五六岁的样子,各自的家里还没指望我俩干活,村里也没有幼儿园可上,我们的任务就是玩好。
清晨,太阳刚刚冒出山顶,拉拉就兴冲冲跑来我家门口扯着嗓门叫我的小名:“尕妹!尕妹!”。我听见了,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快速穿好衣衫,顾不得洗把脸,一溜烟跑出去和她玩了。
春天刚到,小草正在发芽。于是我们一起跑去门前的田野里拔青草。嘴里念着自编的儿歌:“青草芽儿,青草芽儿,快快长,长大好给娃娃玩儿。”
拔好了青草,我们在溪水沟里捡一块形状象刀的石块当菜刀,把拔来的青草认真切了,然后分放在人家扔掉的破碗里,于是“菜”做好了;还有些破碗里盛上水,这便是“茶”了。
我们都没有洋娃娃之类的玩具,就用家里不用的旧布头或各自母亲包头用的手帕裹一个“布娃娃”,就当我们的“孩子”了。我们开心的抱着“娃娃”,玩“请姑姑”的游戏。拉拉是“王姑姑”,我是“黄姑姑”,我们学着大人逢年过节的样子,开始玩“请客做饭”的游戏。每天乐此不疲,尽兴而归。
有时候偶尔我爸从县城工作回来,一大早就在院子里干活,拉拉象往常一样早早来我家门口刚要张嘴喊我名字,一看见我爸的背影,就吓得不敢吭气儿了,赶紧猫下腰,顺着院墙悄悄溜走。我爸年轻时长得个高体健,大胡子,特别是眉毛很浓,村上的小朋友们看见都怕得要命。
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踢毯子,数数字,看谁踢得多。拉拉踢得不好,她总玩不过我。她就耍赖,要求一次次重来。我开始让着她,给她一两次重踢的机会,后来就有点不耐烦,生气和她吵架,说她不守信用。“不守信用”四个字伤害了拉拉的自尊,她开口揭我的“短”:“刘胖子,吃浆子!刘胖子,吃浆子!”就把我骂哭了,因为那时候不仅我自己长得白白胖胖,我父亲年轻时也有点胖,我感觉拉拉骂得不仅仅是我,而是我父亲。拉拉一看我哭了,也不敢再“恋战”,就偷偷跑回了家。
自从拉拉骂我“刘胖子”,我好久不和她说话,见了面也装作没看见。拉拉却忍不住了,有一次她当警察的爸爸从县城回来了,她拿了几块水果糖来找我,只是站在我家大院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我母亲说:“拉拉,进来玩吧!”她就顺势进来,悄不作声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放几块水糖果。于是,我俩又成好朋友了,又开始形影不离了。
过年了,我早早穿好了新衣,小心翼翼地在自家院子里玩耍,生怕沾上一点点尘土。记得有一年,我穿着花棉衣,蓝裤子,黑色的皮鞋,扎两根麻花小辫。不大一会儿,拉拉欢快的跑来找我炫耀下她的新衣服。她穿了一身土黄色的衣裤,头上还戴了顶黄帽子,脚上穿着她妈做的布鞋。看上去灰头土脑的,模样十分滑稽。看见我的装扮,拉拉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没话说。我姐为了逗她开心,说:“哎呀,拉拉,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呀!”
“你们家尕妹才穿得好呢。”拉拉撇着嘴不悦的说,眼睛没从我身上移开。旁边两个别家的男孩子,平日就喜欢恶作剧,这时有意打击拉拉的积极心:“拉拉,你的新衣服难看死了,一身稀屎色,叫人看着就不舒服。”闻听“稀屎”二字,拉拉又气又羞,她“哇”一声大哭着跑去找她奶奶要重新换衣。
我们村子里有句谚语说:“矬子的鬼多,骡子的屁多”。就是说个小的人总喜欢耍些小聪明。别看拉拉长得没我高,她心里的鬼计可多着呢。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零食可吃,母亲就炒了豌豆装我衣袋里。
我和拉拉一边玩踢沙包,一边吃豆子。拉拉就问我要豆子吃。我每次抓她一小把,并不管其它。我给拉拉的豆子,她并不一次全吃完,而是偷偷放自己口袋里存起来,等口袋满了,她狡黠的捏着口袋,在我面前一晃悠说“看!”,然后就得意的回家去了。
刚刚开春,万物生长。村子里的猪在门前的沟里拱蕨麻吃。我们几个孩子也在那条沟里挖蕨麻。我和拉拉太小,根本拿不动铁镐,也挖不到蕨麻,就叫我姐来帮忙。拉拉留了个小心眼,她每看见大的好的蕨麻被挖出来,就一屁股坐在有蕨麻的地上不起来,说,“我累了,休息一下。”等我们走远了,她赶紧拾起蕨麻装进自己口袋里。当我们集聚在泉水边上清洗蕨麻时,才发现拉拉拾的尽是好的。于是我们都惊叹上当了,只有拉拉一人在开心大笑。
六岁那年,拉拉早我一年去附近村校读书。她领到了新书,背上了新书包,一副非常神气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夸耀说老师今天讲了什么什么什么的。每天放学回家,拉拉一边背着小背篓和我一起拾牛粪,一边嘴里依里哇拉念着“滴答,滴答,下雨啦,下雨啦,麦苗说,我要发芽”或者“满天大雪纷纷下,大树小树开银花”。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羡慕得说不出话来。
拉拉已经是小学生了,成了我眼里的很有学问的”知识分子“,而我还拽着牛尾巴疯跑在田野里。第二年秋天,我对母亲说我也要上学去。
我去乡镇小学读书。拉拉好像还是待一年级。每次期中、期末一考试,拉拉就兴奋的跑过来问我:“尕妹,你考了多少?”。而每每一听到我的成绩,她就不再吭声,悄悄地走了。等我上了二年级,拉拉再也不问我有关成绩的事。
小学没有读完,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全家远迁异乡。不久拉拉一家也由小山村搬至县城生活。从此我和她再没有见面。听说拉拉学习一直不怎么好,勉强读完了初中。三年后高中又没能考上,就回家待业。后来,拉拉招工进汽车运输公司上班,当了一名售票员。
我在省城读高中时曾回过一次故乡,在县城转车时,遇见了拉拉。我高兴的叫她“拉拉!”,她已完全认不出我了。仔细盯着我辨认半天说:“你是金凤吗?”
“我是尕妹。”
“啊!尕妹!”拉拉欣喜的叫着我的乳名,走过来拉了我的手问长问短。
我坐的班车在县城车站只停了十分钟就匆匆驶向省城,我和拉拉依依惜别,我不停从窗外向她招手。
此后,我上大学,参加工作,为生活四处奔波。十多年又过去了,再未见过拉拉的面,也没有任何联系。只是每一次回想童年,总会想起拉拉,不知她变成什么样子了。
今年因为父母回故乡生活,我才有了拉拉的联系方式。唯一接到一次拉拉的电话,她却用万分悲恸的声音哽咽着告诉我:“尕妹,我爸不在了。”
“啊!”我心又惊又凉!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意外联系又让我想起了拉拉的父亲,那个和蔼可亲、全村小朋友的“警察叔叔”,想起了头发稀黄的小伙伴拉拉,想起了太平小山村,我儿时的天堂……
晚上我心烦意乱,胡写几句表达我的心情:“儿时一别数十年,人生在世盼相聚。相见之时多苦恼,喜忧参半叹人生。岁月匆匆数年过,青春已逝难回头。别时容易见时难,唯有相思在心间。”
如果有机会回故乡,我还想见见拉拉,和她说一说儿时的开心事,不知她还记得不?我在心里许了一个愿,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