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小冉看了看床头闷着头抽烟的张凡，有点气恼地说，“人家好不容易这个月飞国内，巴巴地赶来看你，你就知道抽烟，你什么意思嘛......”
　　 张凡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李小冉肯定话越来越多，不外就是：你到底爱不爱我啊？你愿不愿意为我死啊？等等，这些话，李小冉已经说了很多遍，依然乐此不疲，似乎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就会一直的问下去。
　　 想到这些，张凡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这才开口说：“你不是喜欢游泳吗？我们今天就去看海。”听说去看海，李小冉高兴的笑了。是的，身为空姐的李小冉却对海情有独钟，每次在飞机上看着下面深蓝色的海水，李小冉都有跳下去的冲动。
　　 张凡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还没上过身的警服换上，一边看着李小冉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李小冉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着：“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休假了也不忘了穿那身制服，你看我休假了，就一定要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张凡听着，抬眼打量了一下李小冉：一米七的个头，配上黑底红花的连衣裙，当真是摇曳生姿。青春的李小冉无疑是漂亮的，不仅身材漂亮，脸蛋更漂亮，那一双剪水双眸更是顾盼生辉，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五月的海边就像春天的枝头，开满了各色的花朵，争奇斗艳，热闹非凡。看见大海的李小冉就像饥饿的孩子看见奶水丰盈的母亲，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
　　 换上了泳衣的小冉更加风情万种，惹来沙滩上很多追随的目光。张凡则拿出事先备好的相机“咔咔”的拍个不停。不同的姿态，不同的角度，李小冉像个千变万化的精灵，跳跃着，飞翔着，一一留在了张凡的手中，心中。
　　
　　
　　 二
　　
　　 一周的飞行结束，又是周末，李小冉一早换好刚买的连衣裙，像个美丽的花蝴蝶，向着张凡翩翩飞去。
　　 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张凡那身崭新的警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李小冉的心没来由的缩了一下。
　　 书桌上，摆着上次看海的照片，厚厚的一大摞，照片里的李小冉神态各异，却都写着幸福与甜蜜。相片的一角压着一张字条：出差，半年，保重。是张凡一贯的风格：简洁，凝重。李小冉恨恨的一跺脚：死样子，出差了也不知道说一声。随手挑了几张照片，重重的带上门。走到楼下的李小冉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轻轻打开门，将床上地上书桌上的灰尘抹净，这才重新关上门离开。
　　 张凡不在的日子，李小冉是寂寞的。不用上机的时候，李小冉就呆呆的坐在宿舍里，静静的等着张凡的电话，可是手机一直没响。有时候偶尔响那么一两回，将李小冉从寂寞中惊醒，拿过来细看，却不是张凡，小冉便恹恹的，没情没绪的敷衍几句，或者干脆就不接，什么也不说。
　　 同事看不过，便劝小冉多出去走走，不要一个人闷坏了。小冉点点头，偶尔便会一个人去海边。海还是那个海，甚至比从前更热闹，小冉却只觉得孤单。常常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海边，手里不经意地把玩着细沙，看远处海浪肆意地追赶着欢乐的人群。
　　 自己不过是个看景的人，小冉常常想，一切都与我无关。
　　
　　
　　 三
　　
　　 八月，繁花还未落尽，小冉却感到了微微的寒。秋来了，李小冉调到了国际线，飞巴黎，飞英伦，飞雅典。李小冉不是第一次出国，但走在异国的土地上，不一样的风情仍然可以轻轻撩拨起她淡淡的欣喜。偶尔有金发碧眼的男人惊讶于小冉的美貌，常会过来搭讪，小冉总是微微一笑，轻轻说：NO。
　　 十一月，城市里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大，雪花飞扬，像偶尔飘落的黄叶，坠满了心事。李小冉知道张凡的工作特殊，半年了从没有主动打过一次电话，而张凡，竟然也没有消息。李小冉决定去张凡实习的缉私大队看看。
　　 大队长是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亲自接待了李小冉。但是当李小冉问起张凡的时候，大队长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才说：张凡在六个月以前因为家里有事，提前结束了实习。李小冉错愕的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合拢，然后茫然的离开了缉私大队。
　　 雪花仍然纷纷扬扬的下着。人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可李小冉分明感觉到了彻骨的寒。
　　 “张凡，你这个骗子！”李小冉对着张凡宿舍里挂着的沙袋狠狠地挥了一拳，顷刻间手上传来的剧痛让她隐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冲开了闸门，喧嚣着，奔流而下。
　　 李小冉不想孤单，不想一个人寂寞的想张凡，于是找人调组，继续飞国际线。
　　
　　
　　 四
　　
　　 认识赵强是在飞曼谷的飞机上。
　　 不知道是本来就不舒服，还是飞机起飞时强烈的震颤，那天一个乘客在飞机上吐了。身为乘务员的李小冉出于职业习惯，给他做了非常周到的服务，在李小冉看来，这本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过了自然也就忘了。
　　 可是半个多月后，那人突然来到李小冉所在的航空公司，不仅送来了感谢信还有鲜花和锦旗。李小冉很是感动。从那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那人便是赵强。赵强长得也很帅，跟张凡站在一起，很难说在外形上谁更胜一筹。但赵强跟张凡最大的不同是能说会道。跟他在一起，李小冉永远不会觉得寂寞。
　　 赵强的点子很多，随便就能找个理由给小冉送花，请小冉吃饭。慢慢地，李小冉不再那么孤独，闲暇的时候要么跟赵强出去吃饭，看电影，唱歌，跳舞，要么就跟同事去逛逛街，或者到图书馆坐坐，当然，偶尔的时候，李小冉还是会一个人去海边，去看那片海。
　　 相处的久了，赵强便有意无意的提起，说要小冉嫁给他，做他最美丽的新娘。这个时候，小冉便不说话。不拒绝也不答应。赵强便继续说，嫁给我吧，我会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我会为你做任何事，包括为你死。他这样说的时候，小冉便笑，微微的，很清浅的笑。不摇头也不点头。赵强不知道小冉的心思，却也不敢勉强，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微妙的相处着，婚事也就这样一直拖着。
　　
　　
　　 五
　　
　　 三年了，这是自从知道张凡提前结束实习之后，李小冉第一次走进张凡的宿舍。悬挂的沙袋仍然孤零零地挂着，地上床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李小冉呆呆地站了很久，这才默默的打扫房间，将一切收拾停当，又在床上坐了一会，才拿了自己在海边的照片还有张凡临走留下的那张字条走了出去。走到门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又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李小冉再次打开门，将房门钥匙轻轻拿在手里，端详了很久，最后又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这才将钥匙轻轻地放在床边的书桌上。返身，出门，再没有回头。
　　 又一个黄昏，赵强约了李小冉在“天上人间”吃饭。席间，赵强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大捧玫瑰，又一次提出结婚的问题。这次，李小冉没有沉默，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看见李小冉终于点头答应了，赵强高兴的差点跳起来。要知道，这样的谈话已经不知道几十次了，每次李小冉都是默不作声，这一次赵强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可是没想到，李小冉竟然就点头答应了。
　　 赵强真的很兴奋，漂亮的女孩他不是没见过，可是像李小冉这样又漂亮又有气质的，就不多了，有时候赵强甚至会想，李小冉是老天特意送给他的。为此，他特意疏远了曾经的那些女人。兴奋中的赵强甚至没有注意到李小冉眼中淡淡的哀愁，一个劲的追问：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了？我们什么时候举办订婚仪式？
　　 李小冉抬头怔怔的看着赵强，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我想去看海，我们一会儿去看海，好吗？好，好，等你吃饱了，我们就去看海，去看海。还在兴奋中的赵强对李小冉的任何要求都不会拒绝。
　　
　　
　　 六
　　
　　 十一月的夜海是寂寥的。海滩上早没有了昔日游人如织的盛况，就连天上的月也只是散发出淡淡的光，映衬着远处深蓝色的海水。
　　 海，还是那片海；看海的却已不是当年的人了。李小冉一个人走在寂寞的沙滩上，望着远处微微泛着波光的海水，思绪放佛又回到了三年多以前：那天，阳光很好，天空蓝得透明。李小冉快乐的像只小鸟，想到这儿的时候，李小冉不期然的笑了：海里怎么会有鸟呢？应该说是一尾快乐的游鱼还差不多。可是，自己这尾鱼多久不曾真正的开心过了？忘了吧，忘了那个该死的张凡，忘了那个该死的骗子，从今后，我是赵强的，我的心里只有赵强。李小冉用力地甩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甩掉曾经的一切。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小冉知道是赵强，这个时候的海滩不会再有别人了。果然，来人在李小冉身后轻轻停住，随后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大衣轻轻披在小冉身上，却识趣的没有说一句话。
　　 李小冉回身，看着同样衣衫单薄的赵强，又将大衣轻轻给他披上，同时自己也往他怀里靠了靠，似乎这样两个人就可以相互取暖。
　　 “强，你真的爱我，愿意娶我吗？”好一会，小冉抬头，望着月光下的赵强幽幽的说。
　　 “小冉，我爱你，我发誓我爱你，我愿意娶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赵强用力搂了搂怀里的李小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坚定的决心。
　　 “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包括愿意为我去死？”虽然已经听赵强说过很多次，但李小冉仍然忍不住再问。
　　 “是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愿意为你去死。”又一次，赵强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
　　 “谢谢你，赵强。”李小冉定定的看着赵强，月光下，李小冉似乎看到了赵强眼里的真诚，那个，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愿意为我去死，张凡的影子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我们回去吧。”李小冉轻声说，说完立即率先迈开步子，大步朝远处的车子走去。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只将这誓言留给了大海，留给了月光。
　　
　　
　　 七
　　
　　 五月，草长莺飞；五月，繁花似锦；五月，漂亮的李小冉要做赵强最美丽的新娘。
　　 婚期在几个月前就定下了。当赵强询问李小冉何时举办婚礼的时候，李小冉张口就说了一个日子，赵强一直以为李小冉是和自己一样期待着这场婚礼的，只有李小冉自己明白脱口而出的这个日子正是她最后一次跟张凡在一起的那天。为什么想都没想就说了这一天，李小冉自己也没弄明白。
　　 婚礼的所有细节都是赵强找人筹备的。李小冉曾经说过不想太张扬的，但是遭到了赵强的反对，赵强说，我要你做世上最美丽的新娘，最幸福的公主。李小冉便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当孟庆刚——当年张凡实习大队的大队长，一身便服出现在酒店门口的时候，李小冉明显的一愣，当看清楚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这才放松下来，却没有注意到同样和她站在酒店门口的赵强眼里一闪而过的狐疑和慌张。
　　 李小冉是三天前在街上邂逅孟大队的。几年不见，孟庆刚在李小冉心里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倒是孟庆刚一眼就认出了李小冉，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两个人很自然就说到了三天后的婚礼，孟庆刚当时就半开玩笑的说，不介意到时候去叨扰一杯水酒吧。李小冉便顺口说，欢迎，欢迎。这本是客气话，而且又因为说起孟庆刚必然会说到张凡，李小冉便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赵强。
　　 现在看见孟庆刚真的来了，李小冉也不好说别的，轻轻拉了拉赵强的衣袖说，这是从前的一个朋友，二人一起将孟庆刚孟大队迎进了酒店。
　　 突变发生在敬酒的时候。当赵强和李小冉来到孟庆刚身边的时候，孟庆刚一回身正好碰到李小冉手里酒杯，一杯酒毫无悬念的洒了孟庆刚一身，李小冉慌慌的拿了纸巾去帮他擦，却猛听得身后的赵强大叫了一声：小冉！
　　 李小冉本能的一回头，正好看见赵强猛然挣脱了身后的两个男人，一把将李小冉拉在怀里，在李小冉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不知道是不是那森冷的光芒刺痛了眼睛，一时间李小冉只觉得头晕目眩。
　　 赵强挟持着李小冉一步步向大门退去，眼看就到了门口，而门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
　　 就在赵强的身体刚刚碰到大门的一刹那，李小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心！随后一个身影斜刺里撞了过来。
　　 巨大的冲力将李小冉撞向一边的桌子，桌子上的汤汤水水洒了一身，肚子里也是翻江倒海的痛，李小冉顾不上这些，赶紧站起身去看身后的两个男人，却发现不过瞬间的功夫，身后已经围满了人。
　　
　　
　　 八
　　
　　 李小冉是在医院里再见到张凡的。
　　 张凡用自己的身体撞开李小冉，却被赵强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胸腔。
　　 李小冉木然地坐着，呆呆地注视着病床上昏迷的张凡。孟大队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赵强是走私团伙的重要成员。张凡是卧底。赵强是个犯罪分子。张凡是个优秀的警察。赵强是用走私得来的钱来讨你的喜欢。张凡却是用生命在向你做出郑重承诺。张凡去做卧底，唯一的要求是让“家里人”照顾好你。张凡一个人深入虎穴，却时刻在关心着你。他知道你在和赵强交往，心里很替你担心，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忍着心痛，默默的看着你。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强毁了你一生的幸福，所以才有了婚礼前我们的邂逅，有了饭店的抓捕，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关键时刻赵强会拿你做人质。一字字，一声声，仿若春雷，炸响在李小冉的耳边。第一次，李小冉知道，张凡其实是多么在乎自己，或者说是深爱着自己的。
　　 李小冉知道，自己是爱着张凡的。即便是下决心嫁给赵强，其实心里还是有张凡的，只不过从知道张凡不辞而别那一刻起，李小冉便努力让自己把这份爱藏起来。直到那一天那一刻，当张凡用力撞开李小冉身体的同时也再次撞开了李小冉的心扉。
　　 可是，当孟大队将一切都挑明了的时候，李小冉却犹豫了。李小冉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无疑，所有人都希望她重新接纳张凡，可是，这样做对赵强公平吗？别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虚荣的女人，看上的只是赵强的钱和张凡头上的英雄光环？
　　 李小冉默默的看着病床上的张凡，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赵强既然是走私团伙的重要成员，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而张凡，这个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的英雄，仍然昏迷着，医生说伤得很严重，也许一两天就可以醒过来，也许永远也......李小冉不敢想象下去了。
　　 张凡，张凡，你醒醒啊，为什么你还不醒呢？张凡，你跟我说说话吧。张凡，你知道我曾经很想很想你吗？为什么你这么傻呢？那天如果不是你，也许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也许我连躺在这里也不可能了，为什么你就那么冲出来了呢？你从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的，你从没有说过要替我去死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了呢？张凡，你醒醒，你醒醒呀，你不可以这样的，不可以啊......
　　 李小冉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那泪水越来越多,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更像一柄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在张凡的心上。
　　 “别哭，小冉，没给你承诺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怕自己给不起；从没说过要替你去死，是因为我要为你活着，因为我要做你的海......”李小冉惊愕的抬起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病床上的张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