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杯滑落了
　　 空气的尖叫里
　　 失控的葡萄酒
　　 红红的泼洒了一地
　　
　　 碎片伤口
　　 荒凉就在刹那间出现
　　 在繁华的散尽里
　　 我终于
　　 摸到了一生的隐痛
　　 终于结束了，一切都成了灰烬。
　　 这是残酷的四月，风雨不断的小城，空气里布满看不见的刀刃，阳光似乎埋藏了自己，从此不再出来。你走了，弱小的身影，选择了一个我不知道的方向。雨下得很小，象无数冰冷的细针，闪着白色的金属的光泽。
　　 我没有送你，只是呆在玻璃的窗前，看你，一直的看你。看你的头发、你的衣裳、你一步一步走远的背影……
　　 你回了一次头，依旧是孩子一样的笑，那种忧郁无助的微笑，似乎有闪烁的泪光。可是我不能够看清了，雨水穿过了墙壁，一直下到了我的屋内。我如同惊醒一样，心突然的痛了。火烫一样的跑了出去，刚到台阶上，就看见你刚好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走了。方向是你的，只有你才知道你要去哪里？
　　 一刀两断，这个突然出现的词，象一个恶意的幽灵，向着我坏笑。
　　 是的，一刀两断，就是这个词，说出了事实，太清晰了，就象一道完美的伤口，让我在疼痛里不停的颤栗。
　　 一刀两断！从此，江南远去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也象脱线的珠子一样散落了。而我的电话，也将被你遗忘。你的手，那双曾疯狂的拔打过我的夜晚的白昼的手，从此可以休息了。不再为思念折磨，苦刑已经结束。日夜敲门的人走了，你的手指不再回来。从此，门上悬挂的只有孤独和寂寞，苔藓一样，暗淡，潮湿，没有了生气。
　　
　　 二
　　
　　 这样的时候
　　 还能够抗拒什么呢
　　 你把世界的秘密打开吧
　　 让冰雪上怒放的花蕊
　　 温暖你失去温度的手指
　　
　　 现在我终于可以苍老了
　　 就在千仞的山上
　　 你看我的头发
　　 和飞雪白成了一个颜色
　　 其实，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我知道的，你也知道。象一个阴影，只是我们都没有说出来。但我们做不了自己的主，命运安排了一切，象一笔债，在很久以前就欠下了，拖了很多的岁月，一生，两生，到了不能不结帐的时候。
　　 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吗？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执着的走过来？是因为“白发三千丈”这个怪异的名字？还是我忧郁的文字？在网上，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做风？路过了就路过了，不留痕迹，一无牵挂。可是，就在那个细雨不断的晚上，你主动告诉了你的号码，坚持要我给你打电话。
　　 你说，你要一直一直地等在电话的旁边，一定要等到我的声音，即使是等一个晚上，也要等。我知道我不能拒绝你，这样的语言，让我心痛。我的手，梦游一样拨下了那串数字。电话通了，可你却沉默在电话的另一端，如同睡去一样。过了好久，你才梦醒了样的说：真好，是等了一生一世的声音。里面有雾，不真实的气息，让人被动服从，而且心甘情愿。
　　 我们说乌镇，说周庄，说乌篷船，白石桥，翠玉的水，说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
　　 说着说着，我在朦胧的灯光下伤感了：别说了，那些遥远的美，会让人忧伤的。就让江南去老吧！我只是想把杯底的夜色，慢慢饮尽。”
　　 你说：江南怎么会老呢？老去的也许只是你此刻的心情。以后，让我每天清晨在你案前置一杯江南。只要你轻轻啜一口江南，你就会发现自己和江南一样桃红柳绿。
　　 我说，那不堪临风的是江南的细腰，在水湄开出了稀疏的花朵……
　　 你说，我掌中撑着的是一把宋词的伞，在江南的烟雨里飘摇……
　　 我说，太空灵的夜，再也承受不住太长的叹息……
　　 你说，丢掉叹息吧，就让今夜不停地迁徙——从眉头迁到心头，从心头迁到眉头……
　　 我说，一场雨，江南就在一把油纸伞外秋了。在你的睫毛下，我看见了秋水慢慢的蓝。那是雁，舒展了八月的天……
　　 你说，天地在秋色里翕合。枫树繁茂的火焰，把天烧成了一片最大的青瓦，轻盈地盖在了大地的屋顶上……
　　 放下电话的时候，已经是零点三十分的夜。放飞的心走的太远，收不回来了，一夜的失眠。
　　
　　 三
　　
　　 可不可以在夜的潮上
　　 熄灭你的光芒
　　 把你的手指拿开
　　 我的心疼了
　　 不要用你的美
　　 把这赤裸的灵魂划出伤口
　　
　　 我请求
　　 你不要这样诡异
　　 你把风给我
　　 你把大漠的流动给我
　　 在被岁月凝固的废墟上
　　 请让我在窒息之后
　　 放纵的喊出声来
　　 从此，电话就再也没有安静的时候，一次，再一次，不分白天和黑夜。我说：傻孩子，你疯了吗？
　　 你说：是的，就是疯了。害怕你突然的消失，害怕你会没有声息的飘走，象雾那样，总觉得太不真实。
　　 慢慢燃烧的火焰，预料里的潮涌，愈来愈无法控制……其实，我不是没有抗拒过的。我一次次关机，开机，再关机。一次次的抵抗，然后又放弃。象一道堤坝，这关掉了的电话，就是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一天，两天，三天……心痛的沉默，墙愈变愈厚，心在不堪重负里的喘息，低喊……
　　 听你在江南说：安，打开你的电话，我要和你说话。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好吗？你不可以这样关机的，我的手指会在电话上拨断的。
　　 你说：那天过马路打电话的时候，撞到了出租车上……
　　 还说：只是受了一点小伤，不到住院的程度。反而让人失望……这几天，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睡在医院床上，四周都是白色，纯净的，无边无际。家人都围在了身边，我就要死去。我把你的电话告诉了他们，我要他们找到你，一定要找到，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相信接到电话你就会来的，一定会的。我真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然后就在你的怀里死去。会来的，你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是吗？你会哭着看我死去……真好，我喜欢这样的结局，那么的美，不惜去死。
　　 泪水，不停的，雨水一样，还是泪水。我心碎的说，你不要说了，不要！答应你，我答应你。再不关机，再也不了。我不再逃避，就让太平洋过来吧！不再要堤坝，不再抵挡，让世界沉没到浪涛里去。不息的潮涌，没有边际的激情……再不惧怕一夜夜的失眠。
　　
　　 四
　　
　　 那从火车上下来的
　　 是我的情人
　　 她象瘦弱的小鸟
　　 降落在已经发黑的晚7点
　　 在涌出站台的人群中
　　 我看见了
　　 她黑黑的眼睛
　　
　　 那时
　　 城市的灯火开始密集
　　 雨水刚好打湿了水泥的地面
　　 我的情人
　　 害羞地低垂着头
　　 她冰凉的小手
　　 在我的手里轻轻颤栗
　　 你来的那天，是7点，温柔的火车，在黄昏里抵达车站。走了下来，你孩子一样的笑着，低着头，害羞的样子，偷偷得看我，就象做了错事的孩子，可怜而调皮的表情。初次的见面，我们并不陌生的呵，你的声音，你的神情，还有你的眼睛。
　　 那一种不顾一切的样子。
　　 在网络里，我们讲过飞蛾的故事，你哭了好多次，为了那绝望的爱情。可我们最终还是做了飞蛾。一次义无反顾的投入，生存还是毁灭，我们不去关心后果。不管了，这样的爱情总是要有一次的，必须要有一次的。
　　 走在路上，人们没有看我。不是象我在网上说的，一个全世界都惊叹其苍老的老人。
　　 你说：安，给我看你的白发，那三千丈长的，能够飘流成一条河的白发。
　　 我说：不给的，我已还给了那个疯狂的诗人。
　　 你说：我还要看你的皱纹，那沟壑一样，可以让我掉下去就回不来的皱纹。
　　 我说：被一只手抹平了，你再也看不见了。
　　 你说：知道吗，安，你应该苍老的，你不可以这样年轻的，到这个城市，我是来搀扶你的啊。
　　 我说：我就是老人啊，你看看我苍老了的心？
　　 我们这样不停地说着，笑着，尽情地就象是不再顾忌的河水。那时，街上的人开始看我们了，只是不是因为虚构的苍老，而是因为我们的快乐。
　　 我们约定：不再谈世界的事了，不再谈昨天，明天。我们只要今天。
　　 你说：一切都让爱作主，让命来安排，不再去反抗，只是顺从。
　　
　　 五
　　
　　 就在那八层楼高的深夜
　　 我熄灭了微弱的灯火
　　 我的情人
　　 她用皮肤的光把房间
　　 照亮
　　 那时的城市开始变的寂静
　　
　　 听到了神秘的声音
　　 可能是正在开放的花瓣
　　 或者是小小的天使在敲打着窗棂
　　 我的情人
　　 轻轻地笑着
　　 她在最低的地方
　　 把我看成了燃烧的星辰
　　 时间滑得很快，四月的花在幸福的疲倦里，一片一片的凋谢，我们被埋在了夜里。我看着你，你象从夜空里下来的天使。黑暗里，你不停地发着光，那么柔和的光。
　　 我说：你会飞走吗？
　　 你说：不会的，我已经没有了翅膀。
　　 我说：你知道在哪里吗？
　　 你说：知道的，安，我们就在天堂。
　　 我笑了，是在天堂，但是我们是在上帝因打瞌睡而不再管事的天堂。老人家还来不及对我们严肃的训话。
　　 凌晨四点，我听见对面阳台上的那对黄鹂又开始唱了。忘情的鸟儿，声音一直努力地攀升到空中，然后再跌落下来，一颗，两颗……一串，再一串。那么地圆润，一上一下，滚动着，闪着看不见的光芒。很美的声音。
　　 我醒着，一直一直的在看着你，象一个把花瓣收拢了的花朵，你睡的很甜。
　　 你醒了，看着我笑，又笑。那黑亮的眼睛！
　　 一直没有睡吗？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或许我一直怕这是梦，我必须守着。不然，你就要飞的。
　　 你笑，轻轻地笑，泪水流得满脸都是……这是四月，你我的晚上，不眠的晚上，天堂的晚上。太不真实，真象一个无法把握的梦。
　　
　　 六
　　
　　 就在一场永不休止的雨里
　　 我看你着你飘飞的衣衫
　　 走进荒凉
　　 所有开过的花都凋谢了
　　 在离别的刀刃上
　　 两个任性的孩子
　　 光着脚一步一步走过
　　 如今，这一切真的成了梦了！我绝望的发现我不能再写诗了，真的不能再写了。那些句子总是在不知觉里成为我自己的咒语。生活的结局，总是以诗的方式成了预言。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无法逃脱。
　　 是的，我们是两个贪玩的孩子，在快乐的醉意里，我们走得太近了。并且过于的放纵，没有顾忌。一切进行得过于彻底，反而没有留下能够转身的空间。
　　 我们共同的缺点，在于我们都在追求纯粹和绝对。一块尘世的水晶，却要追求绝对的纯净。两个分离的个体，都想在融合里消灭一切的缝隙。我们希望快乐成为一种常态，不希望天空里飘过阴暗的乌云。可是，这样的天空存在吗？
　　 争吵出现了，一次，又一次。最初的水滴慢慢的变成了潮水。
　　 秋子，是我们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为了完美，我们不得不以决绝的姿势来毁灭自己。
　　 太容易伤害了，总想消灭最后一点距离的人，一点无意的冷漠，一点不知觉的疏忽，就容易变成刀子，让心疼痛。一次次的，我们控制不了走向，我和你，两个束手无策的人。
　　 悲剧成形了，它走了过来，幽灵一样的，以它特有的凄美，诱惑和鼓动着我们。两个晃惚的人，酒醉一样地迎了过去。伤害，变本加厉的伤害。
　　 你说：分开后，你会想我吗？
　　 我说：不想！我不想让自己疯掉！
　　 你说：你希望我想你吗？
　　 我说：不希望。我喜欢拒绝融化的冰，只有永远的冷冻，才有永远的宁静。
　　 你说：以后，也不准备来找我了。
　　 我说：是的，真的是的。我有时也很残忍，不能挽回的时候，喜欢挥剑一割。
　　 你说：你是说一刀两断吗？
　　 我沉默了，没有回答你。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四月的雨，却有冬天的寒冷。我闭上眼睛。一刀两断！一刀两断！疼痛里的快意，有毒的词语。
　　 我感觉心开始滴血了，颤栗，风一样地掠过，再次的掠过。
　　 还有明天吗？如果有，是什么样的明天？
　　 如果还可以找到快乐，那么还可以找回它原来的形状吗？
　　 一双试图修补的手，会不会让仅存一点的完整也变得支离破碎，即使保存在记忆里的那份完美，也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告诉我，秋子，我真的想知道答案。
　　 可是你走了，在我发呆的时候，在我愚蠢地发问的时候，你走了，一阵风一样。
　　 这一次的告别已不同上次，我知道，一个暗淡的永远终于来了，这残破的永远，死亡的永远，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静止。
　　
　　 七
　　
　　 听故事的人
　　 在上一个世纪已经离去
　　 世界很干净
　　 上帝用破扫帚
　　 把岁月和落花
　　 彻底清扫了一遍
　　
　　 还是那样坐着
　　 一个被白发淹没的雪人
　　 在没有尽头的荒芜里
　　 把一个故雨的结局
　　 慢慢说给风听
　　 你走了，这一次你不是回江南。
　　 你消失在一个让我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城，一个被雨水封锁的城市。
　　 在这个多雨的小城里，我们尽管关注同一个天空的天气，看同样新闻的报纸，或许坐不同时间里的同一路电车。
　　 但除非发生一个奇迹，我们才能相遇。可是有奇迹吗，没有的，没有！
　　 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没有奇迹的城市，只有日子，翻来覆去，平庸的重复，没有终止。
　　 象一个迷了道路的人，我走在四月，走在已经荒凉了的城市里，飘一样，有酒的感觉。我看到天空挂满了孤独，可它们只是悬挂，却不能落下。
　　 现在，真的苍老了。
　　 我头发真的白了，长长的，风也吹不起来了，满地都是，象是再也融化不了残雪。
　　 想象里的皱纹，也真的出现了，在纵横的沟壑里，我注定要这样迷失自己。
　　 秋子，秋子！你就真的这样走了吗？
　　 或许在某一天的黄昏，在拥挤的人群里，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可是，即使有这样的相遇，我也知道，你也认不出我了，再也认不出我了。我只能木头一样呆立在街头，看着你走过去，从我的眼前走过去，那样没有知觉的走过去。我就在你的身后，在被你丢下了的街道上，心如粉碎。
　　 四月，一刀两断，清晰的伤痕，这完美得残忍的伤口，就象不能再闭上嘴唇。今天，明天，它一直在诉说。它说的是疼痛，是伤，是冰冷的四月。
　　 只是，你再也听不到了，你已走出了我的世界。从此，你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