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散文』我心底的风景线
题记:写给一位独居老人
她是一个老妇人,很老很老,皱纹像陈年的水垢一样封住了她灿烂的笑容。
和所有的老人一样,她的日子总是在半梦半醒中伴着倥偬的钟声越来越小。尽管如此,她依旧一如既往像时钟一样,每天重复着该走的程序。因为她真真切切能听到她那死鬼老伴的亡灵,声音从天空划过,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拨动一根长长的、越过整个天空的琴弦,声音犀利、绵延、微弱,而后是无尽地忧伤的颤音,他说那是他在为她打造一处风景。
有时在深深的夜里,天鹅绒般的淡蓝的圣光照进窗内,涟漪缓缓散开,老伴的轮椅躺在那里,像是墓中的死穴,冰冷、深藏、鬼魅,她曾推着着它度过四年的光阴。起风了,又开始渐变的狂烈,它气势磅礴的狂啸着,窗外的树叶们向它屈服着,一切腐朽的生命都被扯碎,在它的呼啸中战栗……。她感到老伴的轮椅带着清凉的气息,高贵地哼着安魂曲,在那黑夜最深处,被浓浓的无边无际的流风神秘地冲斥着,这力量足以打破一切细微的物质。只有那些骄傲、轻捷而不驯的坚实灵魂,才能挺过风尘苦旅。
屋里的一切静卧在朗朗的晨光中,屋外挂在蜘蛛网里的露珠给朝阳照着,晶莹闪亮,碧蓝如洗中天宇的祥谧忽然透出了一丝绿莹莹的微光,像东风吹过经冬的衰草似的,展眼就青到了天边。
她哼着小曲,叮叮当当走过每个房间,像一阵风一样所经之处所有的东西摆放的规规矩矩,舒坦的像一只白手套,所有的日子,再没有黄色的沉渣了。
该去菜市场了,那只竹篮子如同她的皱纹一样古老,可每一条缝隙都清洗得干干净净。让你丝毫感觉不到现代生活的气息。去菜市场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广场的浮雕,很大的地面图案,是一幅世界地图,是她推着老伴的轮椅曾无数次走过的地方。
偌大浮雕对她来说有一股亡魂的气味,从遥远的黑暗的时光深渊里冲出来,虎视眈眈,咄咄逼人,直击鼻子和心灵深处,因为这是业已湮灭的记忆,遗恨的气息。“我要每天把它打扫的干干净净。”她说。阳光从树叶缝隙的浮沉中流下来,静谧安详。她先是用手拣去浮雕上面的落叶,再用扫把把大的灰尘除去,那样子好像是在给一只猫轻轻地拍着背,使它安静下来。然后,开始用湿布给它仔细地清洗。从南美到北美,从亚洲到非洲,从南极到北极,大洋洲她也不会忘,一只温暖的大手温柔地走过每一个低谷,每一个山峰,每一条大河,每一片海洋,每一块人类曾经梦想和已经超越的山水河川。最后,她用干布把整个浮雕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于是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光明,不再有灰尘和阴暗。
一切干净后,她站了起来,周围围了一圈人,神色不解,她轻松地笑道:“没事,这是我老伴走过的国家。”
从菜市场回来,要路过那片小树林,林子很漂亮。那林子总是在傍晚时荡起一堆絮语,仿佛餐桌上的热饼,越嚼越有味,温暖的气息划过树梢,划过老伴的轮椅,然后,溶化在一堆往事里。仿佛一只手在慢慢梳理着一圈一圈的风景,没有声响也没有光亮,唯有林子里隐隐地飘荡着孤独的口琴声。琴声忽儿飘向街道,忽儿又回到耳边,仿佛它在寻找什么,又仿佛想抓住什么。
围着林子转了两圈,也没有和谁说话,她独自一人回家了。
她觉得不舒服,两只眼睛总想合起来,渐渐,她的呼吸缓慢而沉重,她说:老伴想要吻她了。
恍恍惚惚间又开始迷糊起来。
天鹅绒似的浓雾里渐现出一个穿旗袍的小姑娘,她顺着古老木头的长长根须,轻巧地落到一个地底世界,然后跳过小溪,爬过小坡,走过草地,在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对阳光说:“我愿做一枚贝壳,被大海带走。”于是潮水涌来,退去时,没有人发现,沙滩上少了一枚贝壳。
在我心底的风景线上,有一枚走了近一个世纪的贝壳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她穿着漂亮的旗袍像新娘一样和阳光去了一个比这里更为明亮的世界……
关注生存质量,关注死亡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