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检结束了，“东方不败”三十七点七摄氏度。麻烦了，按文件规定，应该回家观察治疗，三天后才能到校。还好不是三十八摄氏度，否则是一周呢。“东方不败”是QQ昵称，实际上也符合这小子的特点，他七年级、八年级的每期期末检测都是年级第一；还有就是他的身体，年龄十四，身高一米七五，脸肥体壮，两年多来从未感冒过，从未缺过一节课。这么大的个子，这么优秀，很难得。
　　 今天，他终于得回去了。东方不败怎么也不相信，这体温计怎么就跑过了三十七点五呢？但又不敢给同学看，怕同学知道，既不能上课，他的引以为豪的美誉也毁了。可同桌乘他不备，一把抓过体温计，夸张地叫道：“哇，三十七点七度！”全班同学一齐偏头向他，上体育课向左向右看齐的偏头动作都没有这么整齐。有同学开始打趣着东方不败，高声叫道：“东方不败？谁相信？他今天不就败了吗？”有的同学幸灾乐祸地看着，期待着。东方不败满脸通红，坐在位置上是又惊又气。他并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怎么就有这么高的体温？他气的是，自己平时衣着就很单薄，从未感冒过；就是前几天班上十多个同学感冒，他也没有。其他同学穿线衣，穿棉袄，他还笑他们；就是班主任，他也笑过，那时班主任说：“你别跳，你感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下完了，丑丢大了。特别是那几个家伙一吼，全班都知道了，想瞒也瞒不住了。可他还是不相信，他红着脸说：“不可能！肯定是体温计有问题！”“别不认账嘛！得了感冒就快医，别当蔡桓公了！”有同学起哄道。东方不败的同桌凑过脑袋来，说：“哦，我‘鬼吹灯’的体温计有问题！好，你用这个，这是‘蝙蝠侠’的，你铁哥们的。”鬼吹灯说边递过去体温计。“测就测！”东方不败抓过体温计就往腋窝里塞。鬼吹灯狡黠地闪了一下眼睛，大家没有注意鬼吹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东方不败身上。
　　 五分钟后，东方不败拿出体温计，鬼吹灯很快抢过来，“哇！三十八点一度！我的妈呀！”东方不败不信，起身夺过体温计，确实是那么多度，他耷拉下脑袋。同桌鬼吹灯吹起了口哨，气得东方不败狠狠地瞟了他一眼，鬼吹灯把头埋在了桌上，不看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班主任喊你到办公室去！”班长高声叫道。东方不败慢吞吞地站起身，肥胖的双颊成了灰色。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移动到办公室，后面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同学。
　　 刚进办公室，东方不败的妈就跟来了，这母亲也身材高大。“什么事？这么急！”东方不败的母亲问道。“你孩子的体温测试，两次都超过了三十七点五摄氏度。按文件规定要回家观察治疗三天，所以请你来把孩子接回去。”班主任平静地说。“我不回去！我要上课！”东方不败抢过话题，他害怕他妈真把他带回。“想读书？”班主任愣了一下，接着说，“这是好事。可这是制度！而且在这猪流感流行期间，谁也不能侥幸。万一……”“不可能。他最多只是普通感冒。他最近哪里也没去过，都在家里。”东方不败的母亲抢过话头，“我们这里感冒是有，可没人得这病，他怎么可能感染上？不可能的！”“我是说万一，并没有肯定他就是这病。就是普通感冒，这上面也是这么规定的呀。”班主任边说边翻阅着学校印发的文件，“我们要按文件精神做，否则……”“有这么严重吗？有必要这样做吗？哪年哪月没有感冒？以前感冒了不是照常上课吗？并没有赶学生回家嘛。”“今年特殊，这普通感冒里面暗藏了这猪流感病毒……”“我们这里不是没有吗？没有就是普通感冒，普通感冒就不用回家嘛。你们老师人家执行文件是不是太死板了点哟。”东方不败说道。东方不败平时说话就顶，不动听，但老师习惯了，都不计较。可今天，这母子本身就让班主任不愉快了，这一顶，班主任的火开始起来了。
　　 “你说什么？死板？这是能灵活的吗？从上到下，全校哪个班敢灵活？同学中传染开了谁负责？这是要处分人的。”班主任尽量压着心中的火，语调还是明显地低沉严厉。“我负责！”东方不败说。东方不败这么不通理，说话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班主任发怒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负责？够格吗？你有能力让学校不处分我？那你到校长那里把同意证给我开来……”“你凶什么你凶？”东方不败的母亲站了起来，把头伸到班主任额头上，“我娃儿这么大，我从没凶过他。你当老师的怎么这态度！”班主任本来就瘦小，又是坐着，她这么一站，班主任被衬托得像缩在椅子里一样，很可怜。东方不败母亲的口水溅到了班主任脸上，班主任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下脸。东方不败的母亲停下了话头。擦完脸，班主任毫不示弱地吼道：“我这态度怎么啦？有你们这么不通情达理的吗？有你们这么不懂法的吗？这又不是赌博！能赌运气吗？”
　　 “妈！”东方不败拉过母亲，站到班主任面前说，“我觉得你今天是有意为难我。”“我为难你？”“你昨天说，如果我感冒了，你就收拾我。”“有这话？”班主任好像想起来了，“这是一句玩笑，你也当真？我早忘了。你们看文件嘛！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说是我为难你呢？”班主任很激动，他敲着桌子上的文件页面，脸涨得通红。
　　 “文件也是人定的，灵活一点嘛。”东方不败的母亲坐到了椅子上，可能感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态度转变很快，刚才凶而怒，此刻笑已堆在了脸上。班主任的声音也平和了，也觉得刚才的失态有点丢脸，自己太没涵养了。“谁敢灵活呀！我还想灵活呢，能灵活我也不和你们吵架了。可我真的不敢赌。”“是是是，可我娃儿他确实想上课，他从没缺过课。缺这么多天，他那第一名怎么保得住嘛。你老师人家就通融一下嘛。”“是呀，我也不愿意学生回去。我们班上已经回家六个人了，他们有的已耽误了一周，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是普通感冒。班上回家的学生越多，我们班的评比就越亏，何况是初三了。说句真话，有几次给他们打着电话我就想说：‘你们还是回来上课吧。’可我不敢这样说，我不敢赌呀。我也急，一听说学生体温超标我就想骂娘。有几晚，我做梦梦见我有了一个让学生体温永远不超标的方法，我高兴得跑起来跳起来，可笑醒后一看我在床上，是梦，又很沮丧。有啥法呢，这是硬规定，就像当年的‘非典’，没人敢通融的。”
　　 “那老师，你看这样行不行？”东方不败的母亲说，“回家耽误的课程你们给补一补，行吗？”这母亲的话柔和下来，班主任也平和了许多，他还没像今天这样发过火，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他想了想，说：“这也不现实。每天放学后补吧，学校是不给教师补助的……”“那我们家里给行吗？”这母亲打断了班主任的话。“大姐，这也不行。你家十多里路，安全没法保证。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放学后留学生，而且每天放学后值周领导和教师都要清校，你儿子知道的。”“中午补行吗？”“不行！”东方不败打断了母亲的话，“中午时间太紧了。学生还没吃过饭，老师就进教室了，进教室就讲课。我补了这里，又丢了那里。”“那咋办呀？”“周末补。我到老师家里去补。”东方不败说。班主任看了看这母女说：“不行的。文件三令五申不准教师有偿补课……”“这我知道。我们就说没给钱就行了。”东方不败的母亲说。班主任摇摇头说：“你们能做到我相信。可教师中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的。还有，周末，学校也不准学生到校的，出了安全事情，校长要受处分。”“你们到我家来补吧……”“也不行，即使我愿意，我能强迫其他老师来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耽误的课程就算了？是初三了，就要中考了！我们那里不就有感冒了没有回家的吗？人家都敢赌，你就不敢赌？”东方不败母亲的话又高了起来。“那也没法。我比你们着急。昨晚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班的学生中考一塌糊涂。家长们都在骂我，说我胆小，没有赌的胆量。有时，我也想，哪里就那么巧，就真的赶上了？赌一把不行吗？可这确实不能赌啊！如果真的感染了，传染开了……”
　　 “你别说了！反正我不回去！”东方不败一屁股坐在墙边的条凳上，脸侧向一边，一副瘟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倔强脾气又起来了。“不回去？那好吧……”班主任刚说到这里，学校主管领导来了，问清楚了事情，又劝说了很久，这东方不败就是不回去，他母亲也完全支持。
　　 “你不回去，我们只有报上级了。”领导边说边掏手机，“你们这玩笑开大了。你们不回去，以后每个超体温的同学都不回去，这事还了得？”窗外瞧热闹的鬼吹灯，一看领导要拨电话了，大声说道：“不要，我有话说！”
　　 “什么事？”班主任走到窗边问道。鬼吹灯慢慢拿出一个塑料瓶。班主任和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东方不败突然叫起来：“我明白了。老师，是他们害我。他们肯定在瓶里装了热水，把体温计放到热水里，温度上去了就拿给我测，我又没看！”鬼吹灯脸红了，班主任拿过塑料瓶，还是烫的。
　　 沉默了一阵，班主任说：“回教室吧。”送走了东方不败母子，班主任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领导看着他说：“看来，这是一场闹剧。不过也给我们敲了个警钟。要家长学生执行文件精神还需要我们做大量工作。”班主任无力地点着头。
　　 第二天，东方不败没有来上课，没有学生带假条来。班主任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可学校要学生当天的真实情况。班主任在教室里不停地拨电话，就是不通。问鬼吹灯知不知道情况，鬼吹灯的脸红着，摇了摇头。“老师！……”蝙蝠侠喊了一声，鬼吹灯白了他一眼，他就低下头，不看老师了。班主任仍在拨电话，没注意到这喊声。这节课就这样报废了。
　　 第三天，班主任也没有来上课。代课的教师只说班主任有事请假了。鬼吹灯们打听到了真实的情况，他们买着礼品到了医院。走进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头上缠满了绷带；裤管挽得高高的，脚杆上着夹板。“请问……”鬼吹灯走进这伤者身边，小心地问道。那人回过脸来，“鬼吹灯？你们来干啥？”声音惊讶，但很低。“老师？”几个家伙也惊叫了一声，他们相互看着，脸上出现了难堪和尴尬，他们知道老师在医院，没想到会是这样。“怎么啦？你们不上课来干啥？”班主任责备道。“老师，怎么会这样？”蝙蝠侠问道，“痛吗？”“不痛。先前是痛昏了，现在是打着麻药。我没感觉到痛。”老师笑了笑了。“都怪你！”蝙蝠侠狠狠地盯着鬼吹灯。“不怪你们，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昨天中午去看‘东方不败’，他爷爷说在医院，他发着高烧，医生说可能是普通感冒，要住院治疗几天。下午没有课，我就想去给那几个请假的补一补……一路上胡思乱想的，骑着车，没注意路上的缺口……”“‘东方’前天就高烧了。我们想和他开开玩笑，所以就取笑他。一看进办公室，知道他也要回家了，又怕耽误他学习，他一心要考高中的‘火箭班’，哪里能耽误啊！所以就说那体温计浸了热水。我们根本没有那样做，那天那热水温度高，体温计要破的。他的体温那天就超标了。我们也想赌一睹，也想哪有那么巧的事就感染上了。都怪我们……”“鬼吹灯”难过地低下了头。
　　 老师笑了。他说：“不怪你们！还好！不是你们，我那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第四天，班主任被一个男人背着进了教室，她坐在讲台上上完了这天的课。以后只要有她的课，她就这样进教室，然后这样出教室。
　　 那几个回家的学生都来了。他们只是利用课间找英语老师补了补课，其他科都没有补。“东方不败”输了一周的液才来学校，他也只是补了补英语。回来的学生们谈论着，大家都明白了，是班主任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去给他们补了课，“东方不败”是班主任的丈夫——另一个学校的教师去给补了课，只是他们都没学过英语。原来老师，一直就在和这“猪流感”赌博着。
　　 学生们还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班主任是故意摔伤的。那天去家访，她从他爷爷嘴里知道东方不败体温超标，而且医生说是“疑似”，但他们瞒着学校，瞒着邻居们，他们知道，学生们初三了，不容易；教师要离开课堂，这个班也要放假回家，他们怕家长们骂。班主任也是这考虑，自己进不了课堂，学生们又放假，这中考怎么考啊！所以，就来了这苦肉计。不赌不行了！学生们知道了这些情况，但不敢传出教室去，他们知道这是要处分人的。
　　 他们都在和“猪流感”赌博。好在这个地方没有出现一个“猪流感”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