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蓝·小说】葡萄园的故事
太阳还有一竿高,我和七哥提了筐子,光扁着脚奔出来,踏着毛茸茸的绿草地,顺河边一路走来,去拨兔草,这是放学时我们就约定好的。在这贫穷的小村村里,拨兔草是半大孩子的基本任务,男女劳力都去挣工分了,兔窝便是家家户户的小银行。
半个时辰过去了,我看七哥筐里的兔草仍然少得可怜,太阳一晒,仅有的一点兔草也焉得快要露出筐底来。七哥却没有在意,双眼只是盯着前方心里想着什么,只是不说话。
眼前现出一大片翠绿,葡萄园到了。正值秋后,满园的翠绿掩映着紫红,即将成熟的葡萄,散发出阵阵幽香,随风飘来,诱得我们本已“咕咕”叫的肚子,不住地咽口水。
“他妈的,这本是咱爷爷的园子,如今......,嗨,今天哥给你偷葡萄吃!”七哥光溜溜的小胸脯一起一伏,双眼迷乱得有些发红。他爬在我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我半信半疑地挎着筐子向西边走去,再回头,七哥象地鼠般早已不见了影子。
看园子的人高大壮实,只是一条腿生来就特殊,走起路来向外一撇一撇的,人称“大拐”。“大拐”三十多岁,光棍一条,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因而绝少跟人讲话,平添了几分威严,但有谁惹着了,会和你玩命,村里大人小孩都躲着他。大拐哥哥当支书,他便做了看园子的差。
此时,“大拐”象是刚睡醒,站在园里树荫下,手叉腰,铁塔似的呆看着我,那眼神,活象身边那条狗,盯着一只小兔子。
我按着七哥的意图,一闪身,躲进草丛中,“大拐”看不到了我,拖起身边的大棒,向我走来,我立时发根麻起,这家伙可真打人。我顺势滚入一条沟壑,认真地拨起兔草。“大拐”与狗走到园墙边,探头看看我,刻意“咳”了几声,才又放心地拖着棒绕园巡去,那狗不住地叫着。这时,我拣起一块大大的河卵石,使足劲,“咚”的一声砸向园中,石头滚过,葡萄叶飘落,静谧的园子顿起波澜。“大拐”与狗掉头跑来,还大喊着,“地主崽子,看我今天专政你”。我却在园外挎起筐子,悠闲地边走边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忽听尖厉的地鼠声叫起,我大步离园而去,身后传来“大拐”的咒骂和狗的吠声,我全然不顾,眼前晃起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
我和七哥离开园子很远了,坐在绿茸茸的草滩,享受起胜利果实。走得急,我的脚趾被石头顶破了,流了血,此时才觉得疼,呲牙裂嘴起来。七哥用他沾满泥土的手抚着我的伤口,低头吹了吹气,又捏起一撮细土面撒在上面,镇定下来说,“好了,没事了,”遂撩起筐中的兔草,拽出兔子一样大的一串葡萄给我。我们尽情地享受着,边吃边说着爷爷种葡萄的故事,那是大人们经常说起的许多事情,什么爷爷攀着蛇睡在园子里,还有爷爷在石头上如何凿出那口神奇的井,等等。说到高兴时,我的双脚“拍拍”地打在水里,伤口湿了,又一顿的疼。
太阳快要落山了,河面映得通红,七哥扶起我,向村里走去。七哥给我筐里放了几串葡萄,我说不要了,回去给大娘吃吧,她爱吃葡萄。七哥是我的亲叔伯哥哥。
七哥比我大一岁,我们没见过爷爷,我们出生时,爷爷早就过世了,只剩下没牙的后奶奶,手里捧着个烟袋杆,面前放块火连石和一节干艾草,过着凿石取火的日子。解放前,爷爷给七哥和我的爹,就分别娶了媳妇,大娘的到来也与葡萄园有着直接的关系,大娘是邻村的,特别爱吃葡萄,就嫁给了伯伯,那时,他们在爷爷的葡萄架下,演绎了象葡萄串一样多的爱情故事,大娘尽情地吃着葡萄,皮肤发变的粉嫩粉嫩,被村里传为佳话。解放后,葡萄园归了集体,葡萄都上交了,头架葡萄最好,送县里了,二架葡萄也不错,公社人还不够吃,只有三架差些,大队干部早盯上了。葡萄虽好,可谁也不再能吃到,大娘的皮肤也不再粉嫩,而且一天天干巴起来。
我们家被定为地主,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被专政的不愉快心情,伯伯过早地追随爷爷而去。这时兴起了承包风,葡萄园不仅被“大拐”包下来,连大娘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大拐”好上了,整天往园子跑,后来竟然嫁给了“大拐”。一气之下,七哥当了兵,接着我也到了部队,七哥去了上海空军,我到了内蒙陆军,七哥常给我写信,张口闭口都是上海空军的话,好不惹我羡慕。慢慢地,七哥又羡慕起我来,因为我穿上了四个兜的军官服,他却没有。后来,他回村了,听说,他硬是从“大拐”手里夺回了葡萄园,为此惹出许多风波。我时常想着那园子,想那葡萄,盼着早些探亲,到七哥的葡萄园吃葡萄。
几年后,当我真的回村时,葡萄园却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荒原,我惊问七哥,“爷爷的葡萄园子呢?”
七哥的眼神又迷乱起来,“我送还爷爷了!”
这次,我没见着大娘,大娘也追着葡萄园子,到了爷爷那里......